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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余音

第十七章 殯天

大唐余音 胡狗子 3491 2018-03-24 20:12:25

  李景遷很焦急。身為人子的李景遷心里咯噔一下,其實三天前就已經(jīng)知道了這些,默念到該來的還是來了,腦子已是一片空白,整個腦海嗡嗡作響,差點要昏厥過去。好在他是經(jīng)過大風大浪的人,抓起黎佑兵的手便道:“快,佑兵,備馬……”說罷便掙扎著要下床。

  黎佑兵不清楚為什么突然李景遷這么焦急,只能服侍著后者穿上白袍,趕忙去太醫(yī)署中牽馬而來。

  站起來似乎就耗盡了全身氣力,滿臉蒼白毫無血色,李景遷拖著略顯虛弱的身體靠在門框上,翻身上馬。黎佑兵在后面跟著,唯恐這位傷情未愈的王爺摔下馬。

  到了升元殿外,已經(jīng)來了不少人。宗親以監(jiān)國太子齊王為首,三皇子高平王、四皇子南郡王站在身后,下頭是以趙國公、晉國公為首的普通宗室親王。文官以左仆射宋齊丘、殿閣大學士馮延巳為首,其后跟著六部尚書、侍郎;武將方面以驃騎大將軍邊鎬為首,健康軍節(jié)度使高上離,征西大將軍、寧國軍節(jié)度使徐景通率領一批年輕的將領站在身后,徐景通身高體長,面容硬朗,一身戎裝在人群中極為扎眼。李景遷打眼一看,高遠、高越兄弟二人也是出現(xiàn)在武將行列里。而這些個王公和大員們,一個個都是哭喪著臉。

  見到李景遷過來,涇渭分明的人群展現(xiàn)了完全不同的表現(xiàn)。齊王先是皺了皺眉,其后滿臉笑意的快步迎了上去,從黎佑兵的手中接過馬繩,緩慢的扶下在馬背上搖搖欲墜的李景遷,邊牽著他的手邊責備道:“二弟怎么也不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你是不知道為兄在看到二弟被行刺后,心都快碎了。如今也才不過兩天光景,這么虛弱不在太醫(yī)署養(yǎng)傷,跑出來也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闭f完,一雙眸子突然變得黯淡了下來,“父皇要去了,我們兄弟已經(jīng)進去見過了父皇,既然來了就也進去送一送父皇最后一塵吧。往后就剩咱們兄弟了……”

  “皇兄,我來這也只是想見父皇最后一面,這個江山還要皇兄用心打理,皇兄切不可太過傷心了?!甭冻鲆粋€難看的微笑,李景遷拍了拍這位大哥的手,吃力的跟著前者的步伐站到了李景遂身邊,笑著見了見禮。李景遂略帶敬畏的回了禮,倒是四皇子不怕李景遷樣的,笑嘻嘻的與李景遷交談起來。

  文官群體內產(chǎn)生了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少部分以馮延巳為代表的官員們紛紛向李景遷見禮拜會,而剩下的官員們看著站在人群首位的宋齊丘如老僧站定般沒有任何表示,只得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低著頭想著心思。武將卻都一個個向著李景遷抱拳,對這位戎馬生涯短暫而輝煌的親王將領都充滿了敬意。

  李景遷微笑著一一沖著將領們回了禮,這時候一身戎裝的徐景通走上來拍了拍李景遷的肩膀,笑道:“聽說景遷你在京師被刺傷了,怎么,遠離軍營數(shù)年連拳腳功夫都丟了。這樣好吧,這次跟我去寧國軍,給我好好操練操練那群兔崽子。這么久都攻不破吳越臨安,丟人丟大發(fā)了。只要你我二人聯(lián)手,別說吳越,橫掃南方都不在話下。怎么樣,要不考慮一下,太子那里我去說,怎么也不能讓你這只出林虎隱遁朝堂嘛?!彼实拇笮鞅榱苏麄€升元殿外,徐景通很看重這為隱在京師的二皇子。央實是如今南唐的外部環(huán)境變了太多。如今新皇即將登基,本身朝堂就不會穩(wěn)固,外放升官都在掌權者的一念間。內部不穩(wěn)的南唐必然會面臨著周圍數(shù)國的騷擾。徐景通不是不驍勇善戰(zhàn),實在是以一部邊軍的實力大戰(zhàn)吳越舉全國之力,肋部還要隨時警惕閩國的襲擾,以一己之力只能做到當前這般局面。然而要想順利破局,肯定需要一個各方面都能不遜于自己的主將。放眼南唐各指揮軍中,唯一賦閑在家的也就只剩下曾經(jīng)的這位鎮(zhèn)南軍節(jié)度使了。

  徐景通是愛才的,相對來說自己手下但凡有點才智的都會冒尖當將,官帽子比其他指揮軍來說要的一頂比一頂大。就像正三品的將軍名號,就要了不止一頂。如今見的這位看上去無欲無求的親王,惜才之情再度噴涌而出。

  “有機會本王也想見識一番寧國軍,小王倒是謝徐將軍掛念了?!币姷阶约耗俏淮蟾缭絹碓疥幊恋哪樕罹斑w婉拒了徐景通的示好,轉身對門口站著的堂祿大夫楊秀白說道:“楊大人,現(xiàn)在里面怎么樣了,讓本王進去看一眼父皇?!睏钚惆椎皖^垂手站在門口,招呼著道:“既如此,那便請殿下請速速入宮……陛下只怕是不行了……”

  李景遷點點頭,強忍著頭部陣陣的眩暈感,讓黎佑兵去高越高遠身邊等著,自己快步進去,一路辨不清道路,走的又急,踉蹌了幾下,差點兒扳倒,跟在身邊的太監(jiān)不敢碰到李景遷的身體,又追不上他,生怕李景遷出了什么意外,不斷的道:“殿下,慢些……慢些……”

  李景遷不去理會,踉踉蹌蹌飛快到了升元殿后面的廂房寢殿,渾身已濺了不少泥星了,王慶等數(shù)位太醫(yī)就在這寢殿外守著,見到是李景遷過來,道:“殿下不是還在太醫(yī)署養(yǎng)傷,怎么來這里了……,哎,來了那就快進去……”

  李景遷沒有功夫與王慶寒暄,推開半掩的殿門忙不迭的進了寢殿,只見這寢殿廂房之中,宋皇后與數(shù)位貴妃已經(jīng)來了,正擦拭著淚側立在榻前,榻上的李昪居然臉色不錯,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緣故,一見到二子李景遷來了,便招手:“來……”

  李景遷這時候沒有哭,事到臨頭,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情緒都沒有,或許是眩暈的大腦根本還沒有分辨出自己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李景遷快步過去,跪在榻前,道:“陛下……父皇……兒臣來遲……”

  “不遲……不遲……”李昪顯得很安詳,眼中隱隱似乎含著一股滿足的笑容,道:“本想之前通知你前來的,朕也想見見你,只是聽聞你前幾日在燈市口被刺傷,生死未卜,之后一直在太醫(yī)署養(yǎng)傷,朕心難安?!?p>  “是……是……”李景遷腦子一片空白,真不知該說什么。

  李昪看到這個生前離自己最遠的兒子,本是天賦異稟卻不得不賦閑在京師,他知道這個兒子對自己的看法很大。緩緩搖了搖頭,李昪像是舒了一口氣一樣,道:“那就讓齊王他們進來吧?!?p>  房內內侍們快步出去,過了一會兒,整個寢殿廂房內都跪滿了王公大臣。李昪氣若游絲的道:“好,你們來了便好,你們是王朝的未來,都到榻前來,讓朕再見你們最后一面?!?p>  這明明生命后期靠著金丹希望長生的、最怕死的皇帝,此時此刻居然說不出的淡然,口吻之中沒有一絲的恐懼。

  從齊王開始,幾名親王依次過去,李昪都和他們說了話,語氣才變得嚴肅起來:“可以起遺詔了……”

  所有人都重重埋下頭去,秘書郎韓熙載拿出了紙筆,開始記錄。

  李昪似乎早已打好了腹稿,慢悠悠的道:“從來帝王治天下,以敬天法祖為首務。敬天法祖在柔遠能邇、休養(yǎng)蒼生,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為久遠之國計,庶乎近之。今朕年屆五旬,在位十年,實為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涼德之所至也……太子李璟,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tǒng)。欽命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曰,釋服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這遺詔并沒有出乎人的意外,齊王登基其實從監(jiān)國之曰起就已成了定局,眾人一起道:“臣遵旨。”

  李昪顯然已經(jīng)耗盡了最后的氣力,淡淡道:“所有人全部退下,獨留楚王李景遷在側。”

  沒有聲音,所有人都悄然退下,連幾個后妃也都被內侍們攙扶出去。

  李景遷仍然跪下榻前,一動不動,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過神來,其實自己早就知道這一日遲早要來,甚至三天前就知道了結局,可是偏偏真要來了,卻如五雷轟頂。望著這位雖然是自己在自己被困在京師楚王府時卻選擇袖手旁觀的父親、這位自自己成年后便再也沒有與自己說過一次推心置腹的話的父親,卻是有一種從身到心的難以置信,直入心脾的不舍,仿佛死死的堵住了李景遷的喉頭,連說話都變得艱難。

  李景遷跪著伸長身子,雙手握住了李昪的手,看到這被病情折磨之后變得滄桑老邁的臉,仍舊在沉默。

  李昪的臉上出現(xiàn)了很多表情,似是在回味自己這一生。他深深吸了口氣,道:“人終究要死,朕這天子也不能免俗,這天下的富貴榮華,朕享用不盡,這一世也就不枉費了……”李昪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道:“你在朕走后就離開京城吧,走的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p>  李昪的雙眸已經(jīng)開始有些渙散。

  李景遷不禁站起來,俯過身去,李昪用盡了最后一點氣力,道:“走……吧……”

  這曾是王朝最尊貴的老人,終于沒有了呼吸,安然的閉上了眼睛,陷入長眠。

  寢殿之中空無一人,李景遷呆滯的站起來,看著榻上的父親,臉色蒼白如紙,淚花終于閃動在他的眼眶里。

  “父皇……”

  從寢殿里發(fā)出聲音傳了出來,靜候在外的王公大臣們面面相覷,隨即明白了什么,蜂擁沖進去,哀聲四起。

  升元殿內,許多事都已做好了準備,眾人連忙換上了孝服,戴上孝帽,跪在榻前,隨即,門外背著藥箱的王慶走了進來,分開榻前跪著的眾人,俯身去檢視,良久之后,王慶深深吸口氣,臉色莊肅的道:“陛下殯天了……”

  哭聲震天。

  齊王李璟已成了淚人,捶胸頓足,幾次要沖到御塌上去,被內侍首領堂祿大夫楊秀白死死拉住,其余人不管真情假意,也都是慟哭不止。

  這個時候的李景遷似乎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看了看榻邊的人一眼,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行了跪拜禮后,他旋身出去,消失在大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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