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見其面
漸漸昏暗的天色下，長安城里頭的每日的繁華，雄偉也悄然消退于夜幕下，樓閣飛檐上有著石獸潛伏，窺探人間百像。
尤其在城頭鐘樓敲響閉門鼓之后，長安百姓的熱鬧便被擠壓在一百單八坊的坊墻之內(nèi)，此刻若能從長安城上空看，便能瞧見一百單八坊盡皆燭火燃，每座坊宛如一盞落地宮燈，各自橘黃火光照亮城中一小片，由此點亮了整座長安城。
頒政坊的左相府邸，靜雅茶室中一張?zhí)茨拘∽郎蠑[有一盞紫砂茶壺，壺嘴尤是白氣升騰，桌子正中放著尊銅制小香爐，青煙裊裊而出，有著兩人相對而座，一位當(dāng)朝左相，一位當(dāng)朝刑部尚書。
刑部尚書李安捧著手中的一碗熱茶，盡皆是墨色的眉目低垂，不敢抬頭瞧著對面人，朝中其余幾位尚書皆是眉目皆白之時才得償所愿坐上尚書之位，像他這般年紀(jì)便坐上尚書之位，除去能力卓絕外，便是知曉朝中一些無法放到明面上的規(guī)矩，而在如今朝堂上，左相便是該敬的規(guī)矩。
茶室中檀香，茶香，爐香看似混雜一團(tuán)，卻又是曲徑分明，喝茶時聞的多是茶香，蓋上茶蓋時，聞的是濃郁的能蓋過檀香的爐香，爐中香物燃盡時，自然只余得極淡的檀香。
左相府邸連得下人都知道，左相身旁是斷不得香的，有次一位負(fù)責(zé)燃香的下人忘了此事，便被正值心情不好的左相大人命人生生用棍棒打死。
聞香之習(xí)，城中權(quán)貴皆會有一些，尤其對從小富貴的人家而言，更像是一種癮癥一般。
楊左相放下折子，端起茶來飲了一口，在這長安城中，茶排第一，酒位列其二，緣故可能在于能飲茶品茶的大多有著些學(xué)識在身，自認(rèn)比著人人能飲的俗酒便是高出一等來。
“死了一百二十余人，若是山賊盜匪還罷了，你說死的盡皆是軍中精悍兵卒?！睏钭笙嘀腹?jié)輕敲著檀木桌子，面目嚴(yán)肅道：“他安祿山只帶了十二名騎將，外加一個趕馬馬夫，也是未死一人，尚書大人敢信？”
“下官不敢妄言，初始看見遞上來的折子時下官也不信，于是便親自去了一趟?！鄙袝畎才蹙o茶碗，壓下心中的幾分心悸之感，言道：“脫去他們衣裳，便是發(fā)現(xiàn)一百余具尸首多是筋骨強悍之輩，身上刀箭舊傷，手上握刀成的老繭也與軍中老兵一般無二?！?p> “郊外那處地方土質(zhì)松軟，軍中騎將座下之馬又皆釘上了馬蹄鐵，沖刺砍殺間，驅(qū)使戰(zhàn)馬跑動難免留下雜亂足跡，但當(dāng)下官查看是卻是發(fā)現(xiàn)，那十二騎將足印單單只是包圍著馬車輪印，竟是護(hù)著車駕未曾挪動分毫！下官覺著他們或是馬都未曾下過！由此下官推斷?！?p> “有外人參與？”李安抬頭看了眼皺著眉頭的楊左相，點點頭道：“便如左相所言，下官還查看過那一百余具尸首傷痕，尸首大多..大多..不堪入目！”
說完他便是偏過臉，用長袖捂嘴好似要嘔吐出來，好一會兒才臉色發(fā)白的道：“左相恕罪，下官自任刑部尚書一來見過尸首不知繁幾，但那等場面，當(dāng)真也是第一次見，驗尸時也是連著逼退了十余位眉發(fā)皆白的仵作才查驗完畢?！?p> 楊國忠沉穩(wěn)的臉色也是不由微微一變，而刑部尚書李安又是猶豫著下了論段，看著他的臉色，語氣小心道：“那等奇詭傷痕尋常人等根本難以效仿，是以殺人者，或，只有一人！”
左相府邸外，門戶兩側(cè)懸掛的兩盞花鳥燈，照亮者臺階下兩頭坐臥的石獅子，尚書李安下了臺階，在掀開車簾入內(nèi)時，回頭看了眼左相府邸，怒斥的荒唐之言猶在耳邊，收回目光，隨后入了馬車。
馬車漸漸駛離相府，坐于車中的尚書大人閉著雙目，思考自己今夜可有失言的地方，思來想去后便覺著最后一句話是不該說出口的，但又不由松了口氣，慶幸自己話還未說全。
其實在他趕到之時，還有著一人留著一口氣，而他則聽見了臨死之人的最后一句話。
臨死之人滿是鮮血手掌扯著他的官袍，方才這只手一直在堵著漏出來的腸子，眼含著恐懼，聲音顫巍著：我..他..他的臉..看不清..看..不清。
尚書李安下意識的低頭看看自己的袖袍，仿佛那塊去不掉的深色血跡仍在，馬車內(nèi)哀嘆一聲，不知何時起，他為官宏愿從護(hù)天下百姓，變成了護(hù)家宅，護(hù)頭上官帽。
許著是那年擔(dān)任御史的同鄉(xiāng)好友彈劾了安祿山，卻是慘遭牢獄之災(zāi)又生生死在了牢中，牢頭言他是絕食而死，他是不信的。
在他悄悄去見那具不似人樣的尸首時，他默默在好友墳前丟下一些東西，在好友旁邊，那幾座被人活活浸死的好友家人墳前，他醉倒在墳包旁，于是他又是丟了一些東西，攀上了楊國忠這顆大樹，死死的抓著樹枝。
他思索片刻，吩咐道：“查查那一百余人的來歷，與那些人見過，聲勢搞大些也不妨事，就是要將草中蛇驚走不能讓這等以武犯禁的兇徒停留長安城中。”
“還有”他話還未盡，語氣幽幽著道：“明日準(zhǔn)備一番，我要去山上看看?！?p> “是，大人?！壁s馬的馬夫點頭應(yīng)道，重重一揚馬鞭。
左相府邸茶室中，楊國忠手指輕點李安遞上的折子，這位刑部尚書在未入京前，在一些州府之地任職時做出過好一番令百姓稱道的事跡，其中又尤其以斷案最廣得贊揚，也施舍了城中乞丐不少粥飯，雖說不知他是不是好官，但也定是位能官，又有自己身后推上一把，自然是平步青云，是以他之言語還真得信上幾分。
重重敲了敲檀木小桌，一名管家打扮的人走了進(jìn)來，恭敬道：“老爺，尚書大人走了，走時還看了府邸一眼，倒是看不出受氣的跡象。”
“他是個極聰明的人，知道我想看什么，便匆匆來府里稟告?！睏顕覍ζ湟差H為滿意，自己推上來的官員有位能臣，想必在陛下哪里也能得到幾句贊語，御史臺那邊也少了些彈劾的借口。
“查查，他安祿山身邊有位我不知曉的能人異士在旁輔佐?！?p> “是?！惫芗业皖^應(yīng)道：“老爺要用誰？”
“他新進(jìn)門的嬌艷妾婢?！睏钭笙喽瞬栾嬛?，聞著淡淡茶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