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軍士不緊不慢的喂著馬。一塊比巴掌還大的條子肉,被那馬幾口便吃個精光,竟是意猶未盡。它發(fā)出一聲急而短的嘶鳴,好似夜梟啼哭。
圍觀的百姓嘖嘖稱奇。
最近城中怪事連連,他們也都見怪不怪了。
韓風曉和莎冬兒并未擠到人群前面,只在一處不顯眼的地方等著羅蘭。羅蘭已經(jīng)擠進了人群,蹲在離倆軍士只有一步遠的地方,似乎是在數(shù)那丑馬的獠牙。
中年軍士淡淡一笑,任憑翹發(fā)少女自娛自樂。不過眼神有意無意的撇著角落里的少年和那個被他牽著的小姑娘。
這時,一對金童玉女撥開人群,走到兩名軍士身邊。
少年面如冠玉,儀表堂堂。同樣一身素白甲胄,披覆白羽大氅,上書“天下太平”四個金色大字。
少女似乎比少年稍長些,螓首膏鬢,淑麗端莊,身穿一條墨綠長裙,披著同樣的大氅。
中年軍士見到二人,笑道:“少將軍,大小姐。怎么沒多逛一會子。難得清閑,白白浪費豈不可惜?”
少將軍擺手道:“沒什么好玩的。紫靈也累了,我便找你一同回去。”
他說完輕輕拍了拍那匹丑馬的馬背,笑罵道:“漠荒,你又貪嘴!讓你干些零活,非要得些好處不可?!?p> 那匹丑馬晃了晃腦袋,發(fā)出一聲長鳴,算做了回應。
少將軍自然的看向還蹲在人群前數(shù)牙的翹發(fā)少女,又瞥向角落處另外兩個同道中人。手下意識的搭在身后橫背的佩劍劍柄上,轉(zhuǎn)身對同行女伴說道:“我們回去吧?你要不要騎馬?看了我一路了,累壞了吧。”
少女紫靈撇嘴道:“我才不會上你當呢!我若一上馬,你指定會找機會溜掉買酒去!”
中年軍士聞言哈哈大笑,“少將軍,你又失算了吧!今日你就只能看著我喝嘍!”
少將軍一臉苦相的說道:“許叔叔,我沒酒喝,你也不準喝!行軍不飲酒,這可是軍紀!”
中年軍士笑瞇瞇的說:“好,聽你的。我回屋自己偷著喝去!”
少將軍忙道:“別啊!吃獨食也是違反軍紀的!”
中年軍士道:“這是你自己編的吧!”
身披同樣大氅的四人有說有笑,漸漸走出了人群。
沒了熱鬧,人群自然散了。羅蘭蹦蹦跳跳的跑了回來。
韓風曉問道:“數(shù)出幾顆牙了嗎?”
羅蘭說道:“四十二顆,該有二百歲了?!?p> 韓風曉不想提及兒時家禍,便裝作隨意的說道:“還真是稀奇,這天底下竟還有這般要吃肉的丑馬!”
羅蘭翻了個白眼道:“少見多怪。那畜生可不是尋常馬匹,而是一種名為‘騏驥’的異獸?!缴嫠疅o不能,日行萬里不知倦’。是一頂一的寶駒。原來生在神別洲,后來被百國聯(lián)盟發(fā)現(xiàn)并大批馴養(yǎng)起來,作為會盟三軍的坐騎?!?p> 韓風曉生在寒鴉國,對百國聯(lián)盟知之甚少,便問道:“百國聯(lián)盟不是天下各國的會盟嗎?為何還會有自己的軍隊?”
羅蘭對于韓風曉的無知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羅蘭單手敲著腦殼說道:“天下會盟就要處理天下事,光有名號,沒有軍隊,哪個國家會聽??!百國聯(lián)盟不僅有軍隊,還是普天下最強的!”
一直牽著韓風曉的莎冬兒已經(jīng)悄無聲息的把手抽回了袍袖中。她接著補充道:“百國聯(lián)盟原是以中土神州五大王朝為主,其他六州百國合縱的共治軍勢力。三軍統(tǒng)帥是神尊大人生前欽定的,傳言是位參加了千年前除魔大戰(zhàn)的人間大英雄。更具體的我便不知道了?!?p> “靡下三支鐵騎。一支名為百國太平軍,全軍皆穿素白流銀軟鎧,身披白羽大氅,后書‘天下太平’!另外一支名為會盟屠魔軍,身著流紋黑耀硬甲,背披黑羽大氅,上書‘遇惡必除’!還有一支無名無號的軍隊,無人見過?;蛘哒f,見過的人都死了……”
韓風曉點點頭,沒有言語。剛剛所見幾人就是百國太平軍吧。既然這種名為“騏驥”的丑馬是會盟軍的坐騎,那他父母的血仇多多少少也該與百國聯(lián)盟有些干系。
看來日后還要去趟中土神州。
羅蘭看騏驥吃肉勾起了饞蟲,死活不跟韓風曉回郡守府吃飯。韓風曉無奈,只得給了她一把銅幣,隨著莎冬兒先行回去。
坐在后衙的拔步床上,韓風曉開始后悔把整只銅匣都扔給神火了。本來里面還剩五顆神命化息丸的,是他留著以備不時之需的?,F(xiàn)在想來,還不如早早吃光了事。
莎冬兒心有靈犀的拿出兩瓶神愈丸放到床頭。不過已經(jīng)吃過見過韓風曉感受不到這種最普通的補藥效果,只能當做零嘴吃食,聊勝于無嘛。
莎冬兒坐在繡墩上,扯下屋中擺設的影子,像是紡布一般縫補著身上的黑袍。被剝掉影子的物件明顯舊了幾分,恐怕用不得幾日就會壽終正寢。
莎冬兒隨口問道:“不擔心羅蘭會惹禍嗎?”
韓風曉搖頭道:“她除了鬧騰些,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p> “不好奇她去做什么了?”
韓風曉說道:“好奇,不過不關我們的事?!?p> 他倒了一把神愈丸吞下,繼續(xù)說道:“以她那直來直去的性子,特意扯謊騙我們,定然是件不該我們知曉的事情。信羅蘭,就該尊重她。我知道你也是不放心她,可偷偷摸摸的跟著就不對了?!?p> 三人分開不久,莎冬兒便想匿入影子,跟上去探個究竟。不過被韓風曉攔了下來。
兩人當然都看穿了羅蘭的謊言。她這么好熱鬧,怎么會一個人去吃獨食?必然是有事相瞞。
莎冬兒猶豫道:“你是不是也有這種不愿意說的秘密?”
韓風曉坦言道:“當然。不過算不得秘密,就是不想提起而已。”
少年眼珠一轉(zhuǎn),嬉皮笑臉的說道:“冬兒,你想聽嗎?”
莎冬兒果斷拒絕道:“不想!”
韓風曉意外的說道:“我還以為你會特別在意呢!沒準還要說榆木嘎達也有個空心?。 ?p> 莎冬兒很認真的說道:“如果是別人,我當然很想聽??墒悄悴灰粯?。你本就是個不會藏私的人,你若有秘密,我怕是擔不起?!?p> “那你的呢?我擔的起嗎?”
莎冬兒一愣,而后捂嘴一笑,如掛雪冬梅,含苞初綻。
她笑了很久,才說道:“你真的還是韓風曉嗎?是不是被神火把腦子打壞了?怎么也開始好奇我的秘密了?你還是只認識現(xiàn)在的莎冬兒好了,過去的莎冬兒不想見你!”
若是平日,韓風曉自然不會說這些話??墒墙裉欤_蘭之事,讓他隱隱有些心神不寧。
韓風曉這才意識到,神封將破,一切都會徹底改變。兩位朝夕相處的姑娘會離開,七洲四海,天大地大,他們怕是再難相見。
亂發(fā)少年發(fā)覺,他已經(jīng)習慣了羅蘭的鬧騰,習慣了莎冬兒的神出鬼沒,習慣了有人陪伴說笑的生活。
雖然他明白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因大勢而來,也將因大勢而滅。
他注定孑然一身,獨自面對未來的長路漫漫。
可他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覺得……有些孤單。
莎冬兒當然明白韓風曉的心思,竟然如羅蘭般玩笑道:“韓風曉,想什么呢?是不是覺得大媳婦已經(jīng)看不住了,得把我這個小的看緊點?”
韓風曉尷尬的撓撓臉頰,不知如何回答,干脆就不回答。
莎冬兒單手入懷,并非是從黑袍中,而是從貼身的棉衣中取出了一把短刀。
刀柄蟠龍鑲金,刀刃寒光凜凜。
莎冬兒雙指掐著刀刃,遞給韓風曉。
韓風曉沒有去接,只是道:“怎么?這就打算告別了嗎?”
莎冬兒悵然道:“不出三日,神封必破,不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該走了?!?p> 她穆然莞爾,“韓風曉。別誤會,這么好的刀,我可舍不得給你。記住,這不是送,是借!”
莎冬兒閑著的那只手五指平攤,縷縷影子從黑袍中飛出,匯在掌心,最后擰出她常用的那把影刃。
莎冬兒說道:“刀影兩分,你我各持一刃。要是哪天我死了,影子就會回到刀身。到時候,你可要為我報仇啊!你已經(jīng)拒絕我一件事了,這次總該答應我了吧!”
韓風曉沒說話,只是接過短刀,藏于懷中。
這把刀沒有刀鞘,看來以后要配一個才好。
至于韓風曉拒絕的那件事,就是幾天前,城西發(fā)生過那場大戰(zhàn)后。莎冬兒打算離開,并向他所求那枚騰蛇天目。
不過韓風曉沒有答應。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還是他不想讓莎冬兒去冒險。雖然莎冬兒沒說,韓風曉也知道她是想去找神火的麻煩。莎冬兒還帶著傷,自然不會是神火的對手,她只是想鬧出個大動靜,轉(zhuǎn)移各方勢力的視線。
莎冬兒說完,再次匿入影子之中。
之前那團影火她已經(jīng)換了回去,現(xiàn)在也有些后悔了。就算獨步于永夜之中,有盞燈還是好的。就算沒辦法照亮黑夜,單單只是照應心境也好。
莎冬兒抬頭望去,那個瘦弱的少年又開始煉神了。依舊是扎著馬步,腰板筆直。
她有些好奇,這樣單薄的脊背,為什么可稱起那么重的分量?
“如果我不是夜姬,倒是愿意就這樣住到你的影子里。”
莎冬兒淡淡一笑,哪怕只是這樣望著他,便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