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東方,天邊泛起魚肚白。
冬日天寒人寂寥,就連做買賣的商販都少之又少。
韓風(fēng)曉在家早點鋪子前猶豫了半晌,最后只買了些蒸餅子和茶雞蛋。包子這種美食不能常吃,吃多了就不覺得珍貴了。
結(jié)果在結(jié)賬時,他又遇上昨天那個圓臉漢子。
昆余很“豪爽”,直接把自己那份五個銅幣的飯錢劃給了韓風(fēng)曉。
韓風(fēng)曉很自然的問道:“這位朋友,你是哪位?”
昆余無奈的拍出銅錢。
韓風(fēng)曉這才恍然道:“昆余!是你啊!”
昆余黑著臉說道:“別說話!傷感情!”
韓風(fēng)曉看到昆余背著包裹,好奇道:“要出遠門?”
昆余郁悶的說道:“昨天喝的多了些,說了幾句酒話。哎!官老爺?shù)膲脑捒刹荒軄y說!要下大獄的。早上我一琢磨,反正我也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干脆出去躲躲吧。”
昆余越說越氣,埋怨道:“還不是因為你!要是沒有你,我這會還在床上睡大覺呢!過幾年連媳婦都娶上了!這下好了,背井離鄉(xiāng)不說,在外面又無親無故的,連個落腳地方都沒有了!”
韓風(fēng)曉說道:“這好辦。往北走個百十里路就是歲然郡,你去那里的力巴行。提我,保準你吃住不愁。”
他上下打量圓臉漢子,點頭道:“你這膀大腰圓的,做力巴準餓不死!”
本來昆余還是一臉希冀,一聽是苦力活,立馬打蔫了。
他嘟囔道:“要好遠路呢!我又沒個路費。要不……你借我些銀錢?”
一提到錢,韓風(fēng)曉立馬沉下臉說道:“這位朋友,我們認識嗎?”
昆余哭喪著臉罵道:“韓風(fēng)曉!你大爺?shù)?!?p> 韓風(fēng)曉懶得理他,轉(zhuǎn)身走回客棧。昆余跟個尾巴一樣,一路尾隨,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客棧的門檻上,打定主意是吃上韓風(fēng)曉了。
客房內(nèi),神火換上了韓風(fēng)曉替她買的大紅袍,雖然沒帶王冠,王者之風(fēng)不減半分。
韓妮也披上了那件粉色大氅,不知神火說了什么,小臉紅撲撲的。
一日不見的沙冬兒也現(xiàn)身了,依舊是一襲大黑袍。
三個姑娘,打扮一個比一個唬人,好似大戶家的小姐出門遠游,相比之下,韓風(fēng)曉就連當(dāng)個下人都不配。
沙冬兒問道:“事情辦完了?”
韓風(fēng)曉搖頭道:“道理講不通,我就把城隍廟匾額砍了。等到路過陰司衙門,再去找他們理論一番?!?p> 神火說道:“你這次閑事管大了。陰司直通地府,很麻煩的。我都不愿意招惹?!?p> 韓風(fēng)曉無所謂道:“債多了不愁。反正早晚都是要和這片天地鬧一鬧的。”
神火瞥了眼門外,“怎么帶回來個累贅?”
韓風(fēng)曉無奈道:“自己跟上來的,甩又甩不掉。跟著一起走吧。要是他真出了什么事,我還要白白背上些因果。”
神火默不作聲,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敲打掌心三次。
韓風(fēng)曉一拳虛握,畫了個大圈。
沙冬兒略略點頭。
韓妮看的入神,卻完全看不明白。不過她心思剔透,知道這是不該問的話。
韓風(fēng)曉笑著揉了揉韓妮的小腦袋,輕聲道:“都是些小事?!?p> 客棧門檻上,昆余輕聲念叨著:“路漫漫,心悠悠,離家去,難回頭。身子弱,膽氣小。阿姊怪,也沒招!”
而后他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般,腦袋猛然一低。他嘿嘿笑道:“我胡咧咧的……”
又是一巴掌,聲音挺響。
昆余一回頭,看到韓風(fēng)曉站到身后,背著兩個包裹,手里還拿著兩壺酒。
韓風(fēng)曉氣笑道:“胡咧咧啥呢!想跟著我們,就得守規(guī)矩。別惹閑事,不能抱怨,最重要的,路上一切開銷,都得記賬!”
昆余連連點頭。心道:反正我也沒錢,記賬也還不起!
由于二掌柜免了房錢,韓風(fēng)曉就只付了幾壺酒錢。離開郡城前,他又去了趟郡城大牢。
也不需要費什么功夫口舌,探監(jiān)就付二十枚銅幣,一炷香的時間,明碼標價。守牢的官差好似買賣掌柜,十分和氣,一路幫著韓風(fēng)曉領(lǐng)路。離開前還說,超過時辰也沒關(guān)系,走時在加些銅錢即可。
這樣的徇私受賄,反而公道。
韓風(fēng)曉發(fā)現(xiàn),這里的牢房與冰河鐵牢是天壤之別。牢房分大小號,大號里十幾人,小號就是個單間。只有稻草和一個尿桶。犯人終日關(guān)著,不見天日。
橫向一比,冰河鐵牢除了天寒地凍外,松懈的不得了。各間牢房都是不上鎖的,犯人出入隨意。除了里面的囚徒,一年也看不到幾回差役?,F(xiàn)在想來,那些差役恐怕也都是神階的天官,在外面也有個真君天君的稱號吧。不過面對三個王八蛋,都很客氣。很長一段時間,韓風(fēng)曉都以為天底下的牢獄都是這個樣子的。
許撻是殺人重犯,單獨關(guān)在小號里。他見到韓風(fēng)曉時,頗為意外。
韓風(fēng)曉遞過一壺酒,說道:“不論如何,酒還是要喝的!”
許撻也不客氣,豪飲一口,笑道:“小兄弟這是來給我送行的?”
韓風(fēng)曉說道:“是送行,也是辭行?!?p> 許撻沒有多問,只是喝酒。
反倒是韓風(fēng)曉有些郁郁的問道:“許撻,你是死罪難逃了。你后悔嗎?”
許撻毫不猶豫的說道:“不后悔。”
他想了想,又說道:“李老鬼欠了我婆娘一條命。該死!我為媳婦報仇,只殺他一人,沒有殃及他的家人。這不算過分吧?!?p> 韓風(fēng)曉虛抬酒壺,也喝了一口,認真的說道:“李博山逍遙法外,確實不公。可你這么做,就算報了仇,也害了自己??!”
許撻憤憤的說道:“我也想過,可是這口氣我就是咽不下。想到我家婆娘暴尸街頭,李老鬼卻跟沒事人一樣,還在外面喝酒吃肉,我就想,等我有了本事,一定要宰了他!”
韓風(fēng)曉緩緩道:“就算當(dāng)時郡守沒有徇私枉法,李博山也不至于償命。那你還會恨他想殺他嗎?”
許撻想了想,慘然一笑道:“恨是肯定的。不過應(yīng)該也沒那么恨了。殺他就更不至于了。至少官老爺幫我找回了公道。我對我婆娘也有個交代?!?p> 韓風(fēng)曉抿了抿嘴唇,沒再喝酒。
果然如此,許撻其實一直都不是為許氏的死而尋仇。他只是要尋個公道而已。他恨李博山,害死許氏的血仇有一些,更多的還是他恨李博山?jīng)]有受到任何懲處。
許撻哪是在報殺妻之仇,他是在向這世道討個公道。
弱者不該白白受人欺辱,如果沒人能為弱者做主,他們便要自己拿起鋼刀,自己討公道。
韓風(fēng)曉提出最后一個問題:“許撻,如果我告訴你。你媳婦不會枉死,就算你沒有殺人,李博山和那個郡守也都會受到懲罰。就在他們死后,老天爺也不會放過他們的。那你還要殺李博山嗎?”
許撻哈哈大笑,“小兄弟,你和我這將死之人還說這笑話作甚?老天爺要是管事,為什么還要等他們死后呢?現(xiàn)世不報,還要等著來生報仇不成?”
他稍稍正色,認真的想了想,篤定的說道:“就算老天爺真的記得,我也會殺他。現(xiàn)世仇,來世報……這不公道!”
韓風(fēng)曉點點頭。把那壺他只喝了一口的酒水也遞給了許撻。
他淡然道:“你生前業(yè)債,該用命償,這份因果,我背不了。不過你死后的債,我倒是能幫你去講講道理。你說的沒錯,現(xiàn)世仇就該現(xiàn)世報。李博山你已經(jīng)殺了,也算是一刀兩清了。那個郡守,我會去幫你討要的?!?p> 他抬手止住正要言語的許撻,笑道:“我不會殺人。不過我有門路,可以讓衙門還你個公道。”
韓風(fēng)曉又道:“你替我想通了很多事,我其實是欠你一份人情的。一個大叔教我的,欠了賬可以先余著。這樣吧。等你死后,有什么麻煩我能幫上忙,可以來找我。到時候你該會些陰物的法門了。是托夢還是什么的,就看你了?!?p> 許撻只當(dāng)是個玩笑,便也笑道:“要是我死后真做了鬼,我就想在見我那婆娘一面。本來是要和她說一聲的,可惜沒機會嘍!”
韓風(fēng)曉這才想起漢子之前在客棧里的言語,就說道:“如果許氏沒有投胎,我應(yīng)該能幫你見見她。這也不能算我還你的賬?!?p> 許撻看到少年如此認真,懷疑的問道:“我真的還能見到我家婆娘嗎?”
韓風(fēng)曉歉意道:“這我不能保證。陰司那邊的規(guī)矩也不少,我也不清楚,只能說盡力而為?!?p> 許撻驚訝道:“小兄弟,你當(dāng)真不是拿我打趣?”
韓風(fēng)曉說道:“全是真話?!?p> 許撻喟嘆一聲,似欣慰,又似傷感。
他問道:“小兄弟,你是何人?”
韓風(fēng)平靜說道:“斬惡神君韓風(fēng)曉!”
許撻放下手中酒壺,恭恭敬敬的抱拳道:“莽夫許撻,謝過小神君!”
韓風(fēng)曉虛手攔住,緩緩說道:“許撻,你死后,若是不急著輪回,可以在等等看。世道會好起來的。”
許撻咧嘴笑道:“這個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