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年。
為了能康復(fù)的更快，我們從林中的木屋搬到了鎮(zhèn)子里的一間破廟里。
師父竟然找了份工，給何地主家做私塾先生。
這一年來再也沒見過他喝酒。
臥床的一年，師父很辛苦。
天還沒亮便去山里采草藥，白天給何地主家的子弟們上課，晚上教我習字習文，講解天地密卷。
又是一年春天。
當我掙扎著從床上爬起時，終于看見師父又笑了，笑的像個孩子。
今天很晚了師父還沒有回來，我拄著手杖準備燒點熱水，等他回來便可以泡腳了。
自從洗髓之后，我四肢變得軟弱無力。
“快躺下，別用力。”
師父回來了。
“師父。沒事，我覺得恢復(fù)的很快，可以做些事了。”
“唉，就你現(xiàn)在的身體，怎么修行啊?！?p> “師父，你不要擔心，很快我就可以修行了。密卷我已經(jīng)背的滾瓜爛熟?！?p> “但愿如此吧。”
“師父給你?！?p> “這是什么？”
“你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喝過酒了，這是我今天上街買的酒。”
“你上街了？如果傷口崩了，就算是醫(yī)仙也救不了你?！?p> 師父有些嗔怒，接過了酒葫蘆，打開蓋子，滿足的聞了又聞。
突然他將葫蘆放下，顯得很生氣。
“你哪里來的錢？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去年師父你給了我一兩銀子，你忘了嗎？我買了吃的還剩下五十文錢，一直放在身上，沒有還給你?！?p> 師父睜大眼睛，顫抖了一下，沒有說話。
他打開葫蘆蓋子，將酒一飲而盡。
我看著他酣暢的樣子開心的笑著，突然一陣暈眩。
“王路！”
師父將我抱到床上，二指搭脈。
“完了，炁散魂失，洗髓反噬?！?p> “師父，我會死嗎？”
“師父不會叫你死的，一定還有辦法?！闭f著師父竟然趴在我身上哭了起來。
“是我太自私了，為了復(fù)仇將你做了試驗品，師父一定不會叫你死，一定還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睅煾腐偭艘粯铀撼吨约旱念^發(fā)。
“師父，你別哭，書里不是說了嗎，生死各由天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笨吹綆煾改敲措y過，我突然有一種感覺，兩年來自己一直把眼前這個男人當做是自己的父親。
“有了！徒兒，你不會死！”師父說著將我用棉衣卷起，然后緊緊的裹在自己的背后。
“堅持住，孩子，我?guī)闳フ裔t(yī)仙?！?p> 原來師父是會飛的。
那柄斷劍光華四溢，騰空直上，師父帶著我御劍而起。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只覺的趴在他的背上很溫暖也很安心。
耳邊的風呼嘯而過，也不知道飛了多久，師父在一座大山前落下。
山下有一條小路，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路邊有塊石碑，上面寫著：無憂谷。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無憂谷。
“王路，到這里就不能飛了。你堅持下，我走快點，很快就能見到醫(yī)仙了?！睅煾笇⑽抑匦掳艘槐?。
“小白，你去哪里？”
路邊突然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牧童，他側(cè)身躺在青牛的牛背上，攔住了師父的去路。
“牧老，我去找醫(yī)仙大人。這孩子快挺不住了。”
牧童朝我看了看。
“唉，你還是沒有放下執(zhí)念?？上н@孩子天生全圣體，被你折騰成什么樣了！”
“我永遠都不會放下執(zhí)念，不光是我的仇恨，也是我對大道的追求。只是這孩子是無辜的，我必須見到醫(yī)仙?！睅煾讣鼻械恼f到。
“庸醫(yī)那老頭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別說救這個孩子了，見不見你都是個問題。這孩子快挺不住了，我用真炁給他續(xù)命吧。小白你清楚洗髓反噬意味著什么嗎？”
“我知道，洗髓反噬，閻王難救。沒有真炁之體死了靈魂都不會留下，連輪回的資格都沒有?！睅煾缚蘖恕?p> “這孩子不是我的試驗品，他是我的夢想，是我的徒弟。只要能治好他，我愿意代他去死?！?p> 牧童嘆了口氣，騰空而起，漂浮到我的身邊，摸了摸我的頭。
我感覺到一絲暖意，冰徹的身體突然熱了起來。
“我與這孩子有緣?！蹦镣f完便消失了。
“王路，堅持住，前面不遠就是醫(yī)仙廬?！?p> “嗯，師父，你放心，我好多了?！?p> ——————————————
無憂谷可真美啊。
師父帶著我向前狂奔，我靠在他的背上，看著匆匆掠過的谷中美景。
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很多年后我會再次來到這谷中。
在一個草廬前，師父停下了腳步，猛地跪了下去。
“醫(yī)仙大人，我徒弟快不行了，求你救救他吧！”
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醫(yī)仙大人，我徒弟快不行了，求你救救他吧！”
“你拿我這里當閻王殿了嗎？自作孽不可活，洗髓反噬，你應(yīng)該去找閻王招魂而不是找我來救他。”
“醫(yī)仙大人，這孩子與我相依為命兩年。是我不好，給他洗了髓，求您救救他?！?p> “洗髓反噬，我救不了?！?p> 師父將我放在一邊，一個勁的磕頭。
“醫(yī)仙大人，求求你，我真不想這個孩子死。求求你，救救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p> “不要打擾我休息。這孩子沒個三五天死不了，牧老怪給他輸了真炁，你還是帶他走吧，不要死在我門前?！?p> 師父還在磕頭，流著淚不斷的求著，可是草廬內(nèi)再也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整整一夜，師父的頭磕出了血，眼中流出了血。
我看著師父，想起了父親得肺癆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父親說他快要死了，我也是這樣哭著。
“庸醫(yī)老頭！你這架子也太大了吧？小白跪在你門口一整夜，你連出來看看都不肯么？”
“關(guān)你屁事，牧老怪！他愛跪是他的事?！?p> 不知什么時候，那個奇怪的牧童牽著牛站在了師父身后。
“小白，別跪了。起來吧，庸醫(yī)治不好這孩子的病，你求他沒用?！?p> 師父把頭深深的埋在地上：“牧老，如果醫(yī)仙大人不救我徒弟，我便和他一起死在這醫(yī)仙廬前?！?p> “我?guī)闳フ宜幨ァａt(yī)仙老兒救不了，藥圣肯定救得了?！?p> “去你馬的！牧老怪?！蹦遣輳]的門打開，一個麻衣白發(fā)的老者走了出來。
“我救不了，那畜牲就能救了？”
老者將地上躺著的我扶起。
“這就是傳說中的全圣體么？”老者看著我，瞇著眼睛笑著?！皠e害怕，孩子。來吃個藤靈果。”
我吃下了他遞過來的果子，一股無比香甜的味道。
“好吃吧?！彼χ罅四笪业募沽汗恰斑@斷骨接的，呸！”
師父擦干了眼淚，看著老者傻笑著，牧童也笑了。
“庸醫(yī)，你這老怪也會動惻隱之心啊！”
“牧老怪，洗髓反噬，疑難雜癥，千年難遇，我自然會心動。要不要讓我拿你那幾百年不發(fā)育的全圣體也洗髓著玩一下？”
牧童面有慍色：“我這是回春！不是沒有發(fā)育。果然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白你就慢慢留在這里受折磨吧，我先走了。”
言畢，牧童便消失了。
“臭小子，你可知道我醫(yī)人的規(guī)矩？雖然這孩子跟我很有緣，但是我的原則是不會變的?！?p> 師父跪在地上：“醫(yī)仙大人，我知道。等價交換，命拿命來換?！?p> “你的那臭命我不稀罕?！?p> “我有比我命更寶貴的東西?！睅煾笍膽牙锞従從贸隽四潜鷶鄤?。
“天地劍！你真愿意拿這天地劍來救這孩子嗎？”
“愿意！只要能救活他，我什么都愿意?！?p> “天地劍，一旦認主就會與用劍者靈魂合一，人亡劍毀，棄劍魂滅。你盜劍落魄江湖這么多年來，萬鬼之所以不殺你，就是害怕這柄天地劍有所損毀，如果你棄劍不光要舍棄一魂，從此修為再難進分毫，恐怕萬鬼也會致你于死地?！?p> “我早有覺悟。只要能救活我徒弟?！?p> 醫(yī)仙看著師父，嘆了口氣，又笑了笑。
“世間人總是貪圖名利，為了利分毫必爭，可總有傻子。小白，沒想到，為了給這孩子洗髓，你居然墮入了結(jié)丹期。今日舍劍棄魂，你此生再無修仙可能！非親非故，這又是何必呢?！?p> 師父看著我笑了笑：“這孩子是我證明自身價值存在的載體，是我一生追求大道的夢想，更是我切膚貼骨的徒弟，我早已經(jīng)把他當做了自己的親生兒子?！?p> “天地劍，仙器榜排行第一的至寶！”醫(yī)仙有些嚴肅的看著我，“孩子還不快叫小白父親?！?p> “父親?！苯型晡铱蘖恕?p> 師父早就拿我當親生兒子一般，我又何嘗不是拿他當做父親。
“小白于你有再造之恩。孩子你切不可忘記這份恩情，墮境失魂對于一個修煉者來說跟死了沒什么區(qū)別。”醫(yī)仙轉(zhuǎn)身走回草廬。
“李慕白，既然你對這孩子如此舍得，那么我這老頭又何必吝嗇。你二人隨我進草廬。彩兒，倒茶。”
進廬之后，我看到一個身著五彩衣的小姑娘，跟我一般大的年紀。
第一次有同齡姑娘盯著我看，我臉一下子紅了。
“咦，年紀輕輕就要死了，好可惜哦?！闭f著叫彩兒的姑娘給我和師父沏了兩杯茶。
“叔叔，這杯是你的。這杯是死人弟弟的?！?p> “誰是死人，誰是弟弟！”
師父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我這彩兒孫女，從小被我慣壞了，口無遮攔。小白，如果你這徒弟能夠痊愈，與我這孫女結(jié)個娃娃親如何？”
“我才不要做死人的媳婦?！辈蕛耗樢患t，向后堂跑去。
醫(yī)仙拿出三個盒子擺在了師父面前。
“萬事萬物等價交換，這是我所信守的天地法則。既然你拿出天地劍這等至寶，又舍去一魂，我也慷慨點?！闭f著醫(yī)仙打開了第一個盒子。
“這是真龍筋。”師父一臉愕然。
說著他又打開了第二個盒子。
“這是火鳳髓。”師父目瞪口呆。
緊接著他又打開了第三個盒子。
“這是陰陽兩儀劍。萬年隕鐵鍛造，仙器榜排第七。”
師父驚訝萬分：“醫(yī)仙大人，您這是？”
“這孩子和我有緣。我準備用真龍筋為他續(xù)脈，用著火鳳髓為他凝炁，而這最后的陰陽兩儀劍我準備為他鍛上所斷的二百零六根骨頭。以龍筋為脈，以鳳髓為炁源，以神兵為劍骨，怎么樣可配得上你這洗髓的全圣體？”
師父拉著我跪在了地上：“路兒，快給醫(yī)仙大人跪下。路兒，你有救了。不，應(yīng)該說因禍得福！”
說完師父泣不成聲，拉著我一個勁的磕頭。
醫(yī)仙扶起了師父，又扶起了我?！翱炱饋?，快起來。小白啊，人人都說我醫(yī)無道性格古怪，冷漠無情?？晌乙灿凶约旱碾y言之隱。請你們體諒。長途跋涉你們應(yīng)該也累了，今日早些休息，治療放在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