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錢兄別怕

　　江書吏搖頭，瞥了一眼小蘿卜，“你看看，翻的那么快，白花錢！甭管你花多少錢，只準在這里看十天，十天后不準再來?！?p>　　“不用十天，明天我就不來了?！闭f話的功夫，杜九言又換了一卷。

　　江書吏嗤笑一聲，“這里擺放的是七年內(nèi)新化縣所有判牘，一共五千零四十六件，其中大案兩千零一十二件。便是一目掃過也要十天，你看兩日就大言不慚？”

　　“小子啊，自信是好事，自大就惹人煩了。”江書吏道。

　　杜九言又換了一卷，“大案也好，小案也罷，百件里重復的便十之有七，我何必勞苦自己，件件都看?！?p>　　“對！”小蘿卜點頭不迭，附和著，“老爺爺，舉一反三您了解一下?！?p>　　江書吏哈的一聲笑，放了筆佝僂著背踱步過來，“一看你們就不懂。官學為什么要學三年才能考，一本《周律》，會讀書的一年就夠了，笨點的兩年。那為什么要讀三年的，為的就是看判牘?！?p>　　“這判案，同樣的案子可能涉及了幾條律法，你怎么判，以什么角度判。既能保住訟師的操守，又能不埋沒良心人性，這里頭學問就大了?！?p>　　“這一行我見的多了，很有經(jīng)驗?！苯瓡粽f著蹲下來，“我今天興致很高，可以給你們說一說，不收錢?！?p>　　“這訟師呢，頭一條，就是要心正。不貪欲，不邪見，不妄語，不兩舌！”

　　杜九言將卷宗一合，“先生，你很吵！”

　　“我哪里吵了，”江書吏不高興，“我在傳師授業(yè)，你怎么能說我吵，我都沒收錢！”

　　杜九言攤開手，手心里躺著兩文錢，“先生，收了錢就要辦事。今天您要辦的事，就是別理我們?！?p>　　江書吏顫巍巍地起來，“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一點都不虛心。我不收錢授課還不高興聽。若非我今天興致高，你便是出錢我也不說。”

　　房間里念念叨叨，都是江書吏的聲音。

　　“唉！”小蘿卜趴在杜九言身邊，“爹啊，他大概很寂寞，我陪他說話去?！?p>　　說著，蹬蹬跑去桌子邊上趴著，笑盈盈地看著江書吏，“老爺爺，您在做什么啊?！?p>　　“寫字啊，你不會看啊。”

　　“寫字做什么啊?！?p>　　“寫字就寫字嘍?！?p>　　“老爺爺，您這回答不太好?！?p>　　“哪里不好?！?p>　　“因為是廢話啊！”

　　“哪句話不是廢話？”江書吏埋頭寫字，忽然問道：“你叫什么？”

　　小蘿卜齜牙一笑，“杜……”頓了一下，“杜蘿卜！”

　　“一看你就是有個沒學問的爹?！苯瓡粝訔壊灰眩斑€蘿卜，怎么不茄子呢?！?p>　　“茄子是紫的，蘿卜白！”小蘿卜擼起袖子給他看，“我很白的，所以才叫蘿卜！”

　　兩個人對話慢吞吞，斷斷續(xù)續(xù)，杜九言的判牘看的卻極快，到下午面前的判牘已堆成了小山，左邊看完她又看另一邊。

　　“誒誒，你別亂放，弄亂了很麻煩?！苯瓡舻?。

　　杜九言沒理他，一卷卷放在架子上，拍了拍手抱著兒子就出了門。

　　“刻薄自大不討喜?！苯瓡糇叩綍苓?，“還要我收拾……又不給錢。咦……這卷宗……”

　　和他放的位置一模一樣，莫說亂，只有更整齊，連他昨晚看完亂塞的一卷，都歸放在原來的位置。

　　“居然被她看出來了，我得換個排列方式?！苯瓡艄緡伒溃骸肮徊挥懴?，害我要重新計算?！?p>　　他的排列方式，從來沒有人破解過。

　　杜九言抱著小蘿卜回家睡覺，一連幾日她除了練功，就是待在書房，陳朗覺得奇怪，敲門進去發(fā)現(xiàn)她的桌案上，放了一堆的卷宗，“你做什么？哪里來的這么多卷宗？”

　　“前幾日在衙門看完，覺得案件具有代表性，我就默寫下來，順便練字?！倍啪叛灾噶酥妇碜冢靶Ч焕硐??！?p>　　要筆試，她這一手毛筆字本來還不錯，但和古人相比，還是差了一截。

　　陳朗很驚訝，拿起一卷看著，跛子下衙回來，進門也翻了一卷，看了幾眼漫不經(jīng)心地道：“這字，和你不般配?！?p>　　“等我默完，就般配了?！倍啪叛月耦^繼續(xù)，陳朗失笑，出門又折道回來，遞了一本字帖給她，“你試試，這字體適合你?！?p>　　杜九言翻開，揚眉道：“柳體？”

　　“顏體柳骨。你的字頗有骨力，加以時日必有精進?！标惱实馈?p>　　杜九言點頭，“先生夸的我好開心啊，那我就聽先生的?！痹捖洌耦^繼續(xù)默練。

　　“先生走吧，再夸她要上屋頂寫了?！滨俗永惱食鋈?，“怎么就那么自信呢?！?p>　　陳朗哈哈大笑，道：“不自信，就不是杜九言了?！?p>　　……

　　錢道安拿到批文，興高采烈地回來，竇榮興和宋吉昌在下棋，聽見腳步聲紛紛轉頭看他，齊聲問道：“何時開堂？”

　　“明天?！卞X道安揮了揮手里的卷宗，“明日你們和我一起去。第一次，有些、緊張?！?p>　　宋吉昌點頭，“肯定要去。”

　　“那我要去喊九言一起，她肯定也想看的?！备]榮興說著起身，宋吉藝道：“我、我、我也、也去?！?p>　　錢道安沒攔著，他要證明自己，壓那小子一頭。

　　讓他叛逆，目中無人。

　　“喊什么，她這都十一天沒來了，分明就是利用完了想甩開我們?！彼渭钢]榮興和宋吉藝，“看你們沒出息的樣子！”

　　“九言不是這樣的人?！备]榮興拉著宋吉藝去了雞毛巷。

　　“隨他們吧?！卞X道安眼皮子跳了跳，“我再去準備準備?！?p>　　三尺堂的第一樁訟案，必須要贏。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五個人分別換上新衣，錢道安戴上外青里白的訟師帽，著一身天青色長袍，腳上是暗紋壓花的官靴，立在正堂。

　　宋吉昌搬出祖師爺?shù)漠嬒?，放在供案上?p>　　五個人焚香祭拜，整理衣冠后，鄭重去了縣衙。

　　周人好訟，百姓最喜歡看訟師打官司斗嘴。所以衙門開堂一般是公開的，許多閑人百姓沒事就去看熱鬧。

　　這比聽書看戲熱鬧多了。

　　“九言怎么沒有來。”竇榮興四處找著，并未看到杜九言。

　　“她來了又不能上公堂?！彼渭琢烁]榮興一眼，“快進去，別耽誤時間?！?p>　　咚咚咚！

　　鼓聲響起，激蕩耳膜，一排雜役立在正堂，明鏡高懸之下，坐著一身綠袍的邵陽縣丞付韜，他今年五十左右，個子高瘦皮膚微黑，看人時面露微笑，鶴骨松姿！

　　“付縣丞果然不同，這身氣質可不是一個八品能有的?！备]榮興站在門口看著，拉了拉錢道安的衣服，“道安兄，別緊張?！?p>　　左側傳來一聲譏笑，五個人就看到郭潤田帶著的書童，正一臉鄙夷地看著他們。

　　“你笑什么，信不信我揍你?！彼渭馈?p>　　書童吐著舌頭，低聲道：“孔夫子面前賣《論語》，不自量力?！?p>　　“公堂上，休要胡鬧?！惫鶟櫶锓餍?，大步進了堂內(nèi)。

　　宋吉昌大怒，叮囑錢道安，“錢兄別怕，一定旗開得勝！”

　　“肅靜！”書吏吼著，“原告何在，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