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聽眾的柳輕候卻根本沒跟他在一個頻道上，正在心里算時間呢。大足元年，大約該是在公元680年前后，這也就是說在短短四十多年間皇帝就因?yàn)殛P(guān)中糧食不夠吃而出奔洛陽就糧5次，平均每九年一次，我靠，這頻率也太夸張了吧。
這特么怎么看怎么不像皇帝該干的事兒啊，而且還是在赫赫有名的開元盛世。
關(guān)中素稱富庶，號稱帝王之基業(yè)，怎么會缺糧缺到這個地步？
又再問了問，老孫里正確實(shí)如他所說也不知道原因，柳輕候只好先將疑問壓在心底。轉(zhuǎn)而問起了籍田括戶的事情，這事昨晚他就想問了，只是當(dāng)時鬧騰的厲害，不合適。
說到這個老孫還真是知道，因?yàn)樗@村里就有兩家括戶括出的附籍戶。
柳輕候一聽興趣大增，當(dāng)下就要見見，老孫里正著人招呼了一聲，很快就有兩個高挽著犢鼻褲褲腿的的壯實(shí)漢子到了面前。
柳輕候邀著兩人蹲下，又各自給倒了一碗水后就輕松的聊上了，他這做派也打消了漢子們的拘謹(jǐn)，很快想了解的都了解到了。
這兩個漢子皆是河對面另一縣中的逃戶，躲在孫家村邊上的山里靠開荒坡、采藥，并打打小獸摸摸魚為生，因是人勤勞日子倒也過得。
柳輕候?qū)@些不感興趣，只是引導(dǎo)著話題往括戶附籍上扯，當(dāng)年既是逃戶，現(xiàn)如今愿不愿意附籍，原因又是什么？
兩個漢子聞問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愿意”，至于原因嘛說的拉里拉雜，柳輕候在心里給總結(jié)了幾條。
一是不附籍雖然能逃了賦稅徭役，但心里總是提著心吊著膽，害怕讓人給捉住，日子實(shí)在過不踏實(shí)，想去縣城買個東西都不敢，也進(jìn)不去城門。
再則，在逃入地也受歧視受欺負(fù)，這也就罷了，忍忍就是。關(guān)鍵是家里看不到前途，兒子想讀書或是想學(xué)個手藝當(dāng)學(xué)徒吧沒人敢給作保，也沒人愿收；女兒大了要嫁人吧沒人愿意與逃戶結(jié)親，就好像被全世界給拋棄了一樣。
二是這次朝廷的政策還不錯，雖然丁男免不了一年一千五百文的丁身錢，但除此之外就再別的侵?jǐn)_了，使得逃戶們能安心生產(chǎn)生活。附了籍有了身份之后就能四處打散工，關(guān)中富庶，幫人蓋個房打個井什么的，只要肯下力這錢也不難掙出來。
權(quán)衡利弊，總而言之，這兩個曾經(jīng)的逃戶都對籍田括戶挺滿意，至少是不反對。
聽他們說完，柳輕候謝過兩人后久久沒有說話，他心里實(shí)在不明白，籍田括戶實(shí)是對大唐、對逃戶都有利的好事兒啊，為什么那么多讀書人，且還是功名在身、身居高位的讀書人要反對？
當(dāng)他疑惑著提出這個問題時，直接被不知何時蹭到身邊嘴里正嚼著東西的朱大可給鄙視了，“這還用問？自然是籍田括戶奪了他們的好處唄。你往四處走走看看，逃戶們當(dāng)初撂下的地都到了誰手里？還有好些個逃戶又是依附在誰家門下佃田勞作？考中功名的官身人可是有免賦特權(quán)的。籍田括戶就是跟他們搶人搶地，也就是搶錢，要是你，能不反對？”
旁邊聽著的老孫里正雖然很不待見朱大可，這時卻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隔壁村的劉家就是這樣，他家祖墳冒青煙，老三考功名成了官身人，不到十年家業(yè)就翻了翻兒的往上竄，籍田括戶恰也是他家反對的最厲害”
穿越以來一直在長安城里呆著的柳輕候總算是明白了，對此他的感受只有四個字：
我勒個去??！
也就是在這時一股莫名的傲然之情涌上心頭，老子雖然被逼出了京城，但老子的策論問心無愧。
柳輕候這邊正深沉著的時候，朱大可忽然用手肘撞了撞了他，“看那邊那個，就是穿著青色男裝的那個，那是個小娘子，模樣可是不差，尤其是……”
后面的話被一聲淫笑代替，至于意思表達(dá)嘛，則是他在自家胸前夸張的比劃了一下，很夸張那種。
這猥瑣的死胖子，好吃懶做之外居然還好色，柳輕候沒好氣的瞅了他一眼，“能比你的還大？”一句話把朱大可噎了個半死后方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距離大約一百多步外站著四個人，穿著普通看不出什么異常，朱大可示意的是站在最前面那個，距離有些遠(yuǎn)看不太清楚臉，倒是因其側(cè)身站著，柳輕候刻意瞅了瞅的胸前很突出，嗯，確實(shí)挺高，不是個男人能有的。
唐時女著男裝是風(fēng)尚，不是什么女扮男裝，就是女子好穿著男人衣服招搖過市，實(shí)沒什么好稀奇的。柳輕候正要收回目光時，那女子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一眼剜過來，隔著這么遠(yuǎn)都讓人感覺冷颼颼的。
哎呦，好潑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還是少招惹為好，柳輕候沖她笑了笑，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見，隨即就收回了目光。
“她們也是來投宿的，就是昨天，比你們先到一點(diǎn)兒。還有個比你們晚到些的。不知為何今天他們都沒走”
柳輕候順著老孫里正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又看到一個人，時令已交三月，這人身上卻還裹著件風(fēng)氅，就連頭上都帶著兜帽，身子半隱在一塊嶙峋亂石之后，透出濃濃的神秘氣息。
“這誰??？”柳輕候看向老孫里正，“你孫家村總不會收留連過所都沒有的人投宿吧”
唐時之過所跟后世的身份證有些相似，不過信息更詳細(xì)，甚至上面還有關(guān)乎外貌的文字描繪。無過所不僅難以穿州過縣，更無法投宿客棧，一旦抓住就屬流民要打板子后遣返原籍的。
而收留無過所者投宿也屬罪責(zé)，柳輕候因有此問。
老孫里正果然連連擺手，“我孫家村是守法良善之鄉(xiāng)，怎么會？這個人叫柳寒光，人雖是個男子，不過長的倒比女子還俊俏，性子冷得很。我瞅著他像個靠刀劍吃飯的”
“噢？”
“劍不離手，防備心又重，總之你離他遠(yuǎn)些好”
言至此處，老孫里正看似是在跟柳輕候說話，眼睛卻是瞅著朱大可，“出門在外平安比啥都重要，沒事兒莫要亂看亂說，否則起了禍?zhǔn)潞蠡诙纪砹恕?p> 朱大可一張肥臉笑瞇瞇的，“老里正說的好，說的是”油嘴滑舌，毫無誠意。
老孫里正不想再看他這浪蕩樣子，“哼”了一聲后去看河里的進(jìn)展。
柳輕候沒理會兩人間的小齷齪，只是又往柳寒光處看了一眼，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人似乎也在看他。
整整一天的忙碌直到傍晚時分才結(jié)束，炫目的晚霞中柳輕候坐在老里正家的院子里舒服的長出了一口氣。
今天一天作為始作俑者他也沒怎么閑著，跟著孫老里正上山下河的查看，嬌嫩的身體著實(shí)累的不輕，現(xiàn)在終于能安定的坐下來，只覺全身都舒坦。
尤其是晚霞還這么美，夕陽西下時分的小風(fēng)還這么輕柔，面前還有女人們早已備好的熱氣騰騰的飯菜，幾乎是剎那間柳輕候就感受到了古代田園詩人們筆下的田園之樂。
淡泊卻踏實(shí)堅(jiān)穩(wěn)的樂趣。
自打柳輕候上了山后就不知去向的朱大可此時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在席面兒上，一邊緊盯著一盆黃澄澄的燉雞，一邊咂嘴道：“好酒好肉好天氣，可惜卻沒個曲子助興，要不也算個頂好的席面了。哎，可惜了，畢竟是鄉(xiāng)下地方”
最后這句話一出頓時就引得一個陪客的漢子不忿起來，“誰說沒有曲子？小娟，小娟！”
隨著這漢子扯著嗓子幾聲喊，灶屋里跑出一個挽著袖子的十四五歲小丫頭，長的伶伶俐俐，聲音也好聽。
漢子自豪的介紹中，這小丫頭就是村子里的黃鸝鳥，打小兒就喜歡唱歌，還經(jīng)常在前面那間客棧中客串表演，其歌喉之美很是得過許多過路客人的稱贊。
聽說讓唱歌，小丫頭大大方方就應(yīng)了，正在為唱什么曲子發(fā)愁時，院門處老孫里正領(lǐng)著上午遠(yuǎn)遠(yuǎn)看到的那五個人進(jìn)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