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微涼，十里紅妝。
在海棠躍躍發(fā)芽的日子里，栩?qū)帉m要嫁人了。黑貓“喵喵”叫了兩聲，邵韻宅關(guān)上了窗子。她在幾年前看到邵歡歡在御書房被祁禎樾養(yǎng)著就不想再管它了。結(jié)果它今日竟然自己摸回栩?qū)帉m了。
“諾梨姑姑，今后你走了，我們該怎么辦啊，別宮里的小太監(jiān)和我們賭錢再出老千誰幫我們出頭啊……”小宮女們邊給毛珂梳妝邊不舍地抹淚。
“戒賭吧。”毛珂笑道。
邵韻宅看著毛珂，鳳冠是她找人親手打的，鳳臥梧桐的鏤空花冠，喜袍也是找了布衣局最好的繡工繡的白鳥齊飛圖，莊嚴(yán)大氣。她的鵝蛋臉粉若花蕊，唇如露，眉眼盈盈，不禁讓人想嘆一句如花美人。
“娘娘，一會(huì)兒諾梨姐姐還要拜你呢，且等等。”雪杏給邵韻宅奉了茶，邵韻宅拿起，坐在毛珂身邊道：“好快啊。一晃這么久了。”
毛珂看著她，眼中滿是不舍?！爱?dāng)年啊，我也是這么打扮你，把你送出去，陪你嫁到王府。真的，一晃這么多年了?！眱扇私允潜穷^一酸，而后趕緊打住。
“珂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咱們開心點(diǎn)?！鄙垌嵳蝗藬v扶著坐上上位，洛酒兒在外面帶著讓清也在等著毛珂。
毛珂一一看過他們，深深記下。給邵韻宅恭敬地磕了一個(gè)頭。
“娘娘，今后……你要多保重身子。”只說了這一句毛珂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其他人也默默拭淚。
邵韻宅擦擦眼角的淚道：“你不在可沒人管著我了……”毛珂“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想得美，我每月都會(huì)回來看你有沒有惹事的。”
“啥？！大姐不要吧……”邵韻宅崩潰。
眾人大笑。
把毛珂送上了嬌子，邵韻宅看著她的紅蓋頭想起了自己當(dāng)年也是這么過來的。
看著隊(duì)伍浩浩蕩蕩地走了出去，邵韻宅的心好似一下子空了。
直到隊(duì)伍看不見了，她還在原地發(fā)呆。
“怎么……還是舍不得么？”祁禎樾的聲音在身后忽然響起。邵韻宅回頭，面無表情地行了個(gè)禮。
祁禎樾站在她身旁道：“朕還以為你會(huì)很難過?！?p> “所以特地來看看臣妾？承蒙皇上厚愛。臣妾受不起皇上請回吧?！鄙垌嵳瑒傁肜@過他進(jìn)宮，被祁禎樾拉住胳膊。他力度不大，也不會(huì)弄痛她。
“為何那次從壽安宮回來之后你就拒朕余千里之外？”祁禎樾看著她的眼神令她莫名發(fā)怵。是她的錯(cuò)，可她每次都沒認(rèn)過錯(cuò)。
但她絕不會(huì)表露出來?！扒Ю镏?？可能是沉默年代或許不該，太遙遠(yuǎn)的相愛?；噬舷攵嗔税?，臣妾先行告退了，等一會(huì)兒還要去千番王府。”她甩開祈禎樾的手，也不再看他。
祈禎樾跟在她身后，并未離開?！澳闶遣皇怯浐拗藿袢詹环拍牯鄢鰱|宮？”
“你說呢？”邵韻宅猛地轉(zhuǎn)頭看著他，“你明知他和他諾梨姐姐的關(guān)系，竟然還不放他出來？”
她的聲音有些大，洛酒兒聞聲出來，“皇上……皇后娘娘……”她小聲地喚。
“皇上，我他媽可算知道了，你就恨死這個(gè)孩子了吧？只要他快樂的事，他喜歡的事你都要?jiǎng)儕Z，既然這么恨他當(dāng)初又何必留在身邊？你不喜歡他我喜歡，就拜托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他吧?！彼肫饋砭鸵磺慌穑髅鞔饝?yīng)了年糅，會(huì)讓他送他諾梨姐姐出宮，結(jié)果祁禎樾硬是接著讓他反省。
祁禎樾想起了祁禎央說得話，他貌似并不單純，有許多需要查清的地方先不讓放出來。可祁禎央偏偏又沒有說清，他也沒來得及問。
“嗯，你為了他還真是什么都可以不管。”祁禎樾不想再跟她爭吵，轉(zhuǎn)身欲離開。邵韻宅對著他的背影吼道：“反正我在你心里就是一個(gè)頗有心計(jì)的人，你也別裝著很惋惜我們之間早已名存實(shí)亡的關(guān)系。”
沒有回頭，祈禎樾直接走了。
洛酒兒上前挽住邵韻宅的手臂，“娘娘，這是何苦啊，皇上已經(jīng)不想再聊其他事了……”
“我沒法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他本就是一個(gè)自私的人，我沒法對這種人委委曲求全?！鄙垌嵳抗夥趴?，雖然她也是一個(gè)極度自私的人。
凌霜殿中，墨墨想把頭探出窗子，鳳渝冷臉把窗子關(guān)上。
“公主還是好好地在這里坐著吧?！兵P渝又在她面前擺了幾道點(diǎn)心，墨墨有些無奈，但也不敢拒絕?！爸x謝姐姐的好意，我不餓。可是，貴妃娘娘到底來找我做什么的啊？”
鳳渝瞟了她一眼，“娘娘日理萬機(jī)，還有些事務(wù)沒有處理完，公主再等等吧——”正說著，一聲通報(bào)，許珺茹徐徐而來。
“恒貴妃萬?！蹦卸Y，許珺茹把她扶起?！澳媸窃桨l(fā)長得亭亭玉立了。今日叫你來其實(shí)也沒什么事，只是想和你敘敘舊?！?p> 墨墨垂了一下眼，“煜哥兒說過，人都是往前看的，沒必要對過去的事執(zhí)迷不悟?！?p> 許珺茹一笑，帶著嘲諷的味道?！昂⒆影。闶钦嫔蛋?。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蹦幌肼犓騿≈i，直接問道：“貴妃娘娘說得是？”
“你對皇后這么喜歡，可是知道她就是害死你生母和弟弟的人？害得你孤苦無依，害得你如今還在漂泊?！痹S珺茹彎起嘴角觀察著她的表情。
墨墨緊緊捏著手中的杯子，眼珠用力地瞪著。
“怎么？你不信？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年……”
“我本來就知道。”墨墨說道，捏著杯子的手也松開了。
許珺茹有些吃驚，但還是示意她說下去。墨墨一笑，接著道：“有些事情我當(dāng)年不懂，后來想明白了。但是我沒有辦法，很多事情不能說明誰對誰錯(cuò)的；若是我娘當(dāng)年不去花心思想著害娘娘，怎么會(huì)報(bào)應(yīng)到了自己頭上。大哥給我說了，娘娘安排我衣食無憂地長大，其實(shí)她可以不用這么做的。我不恨?！?p> 許珺茹冷瞎了眼神。墨墨垂下眼睛，“珩貴妃若只是叫我來挑撥我們關(guān)系就省省心吧，我以后會(huì)一直喜歡娘娘的?！?p> “呵?！痹S珺茹也不解釋，給了鳳渝一個(gè)眼神。
“看看你說的哪里話。什么叫本宮挑撥。本宮知道你忙，來這是宮里新來的點(diǎn)心師傅做的甘露羹，你嘗嘗吧?！彼P渝端到了她面前。
墨墨看著許珺茹，“珩貴妃不吃么？”許珺茹“哦”了一聲，“這個(gè)師傅每次只做一碗，本宮晚些吃。這碗是特地為你做的。”她這么說，墨墨稍微放松了警惕，吃了幾口。
“果然味道一絕?！彼Φ?。
許珺茹也和藹一笑。
送親隊(duì)伍敲敲打打地一路來到了千番王府。
毛珂心中的忐忑激動(dòng)令她手心一直出汗。
紅蓋頭下的她逼走了眼淚，終于修得圓滿，她也算是放下了心里的所有芥蒂。
下了轎子，有人哄著祁禎央去接新娘子。祁禎央面臉堆笑著去拉毛珂手中的紅綢。
“哎，這皇后娘娘的姐姐出嫁可真是風(fēng)光啊，光嫁妝都能擺幾條街了吧……”一旁看熱鬧的百姓道。正好被毛珂聽去。
“哼，也不知皇上如此仁厚怎會(huì)容得下皇后這么荒**費(fèi)，擺出這么大的陣仗。”
“這也不奇怪，她本來就是那貪官狗賊的女兒，放到那一朝都是要被千刀萬剮的，偏偏她生得傾國傾城，皇上放不下又接了回去?！?p> “賤人誤國啊……”
“誰說不是呢，紅顏禍水啊……”
紅蓋頭下毛珂的臉色瞬間就是一變。
“怎么回事——把無關(guān)人等給我轟走！”祁禎央有些生氣道。他們丫頭才不是這種人。
拉著毛珂正要拜堂，只聽一聲皇后娘娘駕到，邵韻宅姍姍而來。
祁禎央十分高興，人都齊了，人聲喧天，樂聲齊鳴，他拉著毛珂拜堂后，毛珂入了洞房。他在外面拉著邵韻宅笑道：“丫頭，你怎么來這么晚？”
“廢話，老娘不得做造型啊?！鄙垌嵳膊粡U話，和祁禎央喝起了酒?！拔医o你說啊，你他媽的把珂姐給我拐走了，今日可不能給我躲酒。”
祁禎央滿口答應(yīng)，邵楠楓在一旁溫和地拉住邵韻宅的手，“你別把他灌醉了，今夜還怎么讓他入洞房?！?p> 邵韻宅喝著酒一擺手，“哥哥，我今日肯定不會(huì)放過他的你放心吧。對了，明日你找我來咱們彈琴吧?！?p> 邵楠楓摸摸她的頭，“行啊。明日我一早就去給你買糖葫蘆去，下了朝就去找你。哎，對了，年糅怎么沒來？”
祁禎央手一滯。邵韻宅氣得吃了一大口桂花年糕，“別提行嗎？別提了！”
“行行行～～”邵楠楓哄著?！鞍?，殿下怎么自己在哪里躲著喝酒呢?！币晦D(zhuǎn)頭看道祁禎灝呆呆的樣子，他不禁就是一笑?！斑@孩子怎么這個(gè)日子還是迷迷糊糊的。”
祁禎灝額前的汗都要滴下來了，他此時(shí)心中滿是焦急和恐懼。
看著已經(jīng)昏了過去的墨墨，許珺茹命人把她搬到偏房。“去東宮通報(bào)一聲，墨墨已經(jīng)昏倒了。接下來就要看祁禎灝的動(dòng)作了?！?p> 鳳渝問道：“那這個(gè)藥……解藥真的這么靈么？”許珺茹抬手吃著桂圓，“誰知道呢。但這個(gè)藥就算毒性發(fā)作了，也不會(huì)被人診出來的，只能算是頑疾發(fā)作，斃了命。與本宮無關(guān)的。”
“那過了子時(shí)……就會(huì)毒發(fā)……”鳳渝念叨著。“那就讓寧王殿下動(dòng)手快一些吧，不然真的就無解了?！?p> 這廂祁禎灝扭頭看著不遠(yuǎn)處喬裝成賓客的幾個(gè)暗衛(wèi)，崩潰地抱住了頭。
“皇上駕到——”
祁禎樾到了。
邵韻宅此時(shí)已經(jīng)喝了七分醉，挽著邵楠楓的手，舉著杯子口齒含糊道：“媽的，慶陽這個(gè)小賤人當(dāng)年把老娘整的這么慘，我有沒有給你們講過她讓我老公把人參果子給我吃結(jié)果里面有一根銀針，操了幸虧珂姐要洗洗果子被發(fā)現(xiàn)了，真的，她這么死了真的便宜她了……”此時(shí)大家皆在把酒言歡，說說笑笑好不熱鬧，見祈禎樾來了都自行避讓開來。
祁禎央也有幾分醉意，“你這臭丫頭，人都死了還不依不饒——”他伸手戳戳她的腦門，邵韻著靠在邵楠楓胳膊上閉著眼笑。
“三哥?！?p> “啊，怎么才來啊?！?p> 聽到了祁禎樾的聲音，她立刻睜開了眼，酒也醒了一些。
邵楠楓忽然看到祈禎灝自己坐在桌子前不知在想什么，便放開邵韻宅，“哥哥去那邊一趟?！?p> “好～～～別忘了明日來，來找我啊……”邵韻宅點(diǎn)點(diǎn)頭。祁禎樾看著她道：“你若覺得朕掃了你的興致，朕走就好?！?p> “你走什么??？我又不認(rèn)識你～～～～”邵韻宅揉揉眼睛。祁禎央笑道：“完了，再這么喝下去是不是她又該六親不認(rèn)地打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邵楠楓走過去攬住祈禎灝，“怎么了殿下？”
“將軍……那個(gè)能不能隨我到?jīng)鐾ず葍杀?？這里太吵了?！逼畹潪ダ艘话阉囊滦?。
“好啊。”邵楠楓而后隨他去了千番王府的涼亭。這里隔絕了喧鬧。
祁禎灝倒了兩杯酒，他感覺自己的手在顫抖?！皩④娙缃竦谋鴻?quán)有十七萬，在京城里的就有三萬吧？”
“怎么忽然說起了這個(gè)？”邵楠楓把他的局促不安看在眼中?！暗且{(diào)兵需要金虎符，我手中銀的虎符只能調(diào)京城這三萬?！?p> “夠了?！逼畹潪÷暷钪?。
邵楠楓不解，“出什么事了？”
“將軍?！逼畹潪话盐兆∷氖郑澳阆嚷犖艺f，我在遇見你之前以為這世間不值得，可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也有人在乎，有人安慰有人包容的滋味，這在以前是我不敢想的，我從未懷疑過將軍對我的心……謝謝你……”他忽然哭了。
邵楠楓連忙去擦他的眼淚，“別哭了，怎么說起來這個(gè)了。你的心我知，我的心你也知。其他無需多言?！?p> 祁禎灝緊緊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無論你信與不信，你是我此生在這世間唯一的留戀，還有一個(gè)就是墨墨，我不能讓這個(gè)孩子因我而不幸。將軍，我一生用盡心機(jī)，我真的不值得將軍對我這么好——我，其實(shí)我——”
他說了幾句，忽然看到不遠(yuǎn)處的草叢動(dòng)了動(dòng)。
痛哭地接著道：“若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huì)原諒我么？”
邵楠楓擦去他的眼淚?！拔視?huì)。我信你是有苦衷?！?p> 祁禎灝的淚流的更兇了。他端起了酒杯，手在顫抖，“將軍我敬你一杯……”說到最后他哽咽了一下。
邵楠楓忽然奪過他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又把面前的酒喝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邵楠楓的語氣依舊溫柔。“我有時(shí)很恨自己力量不夠，從沒有保護(hù)過我愛的東西。這世間對于我來說，如今也不值得了。我天生不愛拘束，可偏偏被一切束縛，我別無選擇，做了很多我不愿的事。煜哥兒，我也謝謝你，至少跟你在一起時(shí)我是沒心沒肺的快樂。”
祁禎灝渾身顫抖的厲害，“對不起——”他哭著道?！皩Σ黄穑瑢Σ黄?，我對不起你——”
“知道我為何要把你這杯酒也喝了么？”邵楠楓忽然問道。祁禎灝迷茫地?fù)u頭。
“你迷迷糊糊的，我怕你把下了毒的那杯酒給喝了。”他溫柔一笑。
瞬間祁禎灝猶如萬箭穿心。
原來你什么都知道。
“不不不——”他吼著，看著邵楠楓吐出了一口污血。
“不——來人啊——來人啊——傳御醫(yī)——御醫(yī)——”祁禎灝慌張地抱著邵楠楓大吼。
可廳堂一片熱鬧。
邵楠楓抓住他的衣袖，艱難地道：“墨墨應(yīng)該無事了吧？她今日沒來……我想她……是有危險(xiǎn)了……”他這么說，祁禎灝更為崩潰心痛。
草叢中的暗衛(wèi)飛跑了出去稟報(bào)。
祁禎灝哭著搖頭，“我錯(cuò)了是我錯(cuò)了，你等等，我這就找人救你——楠楓！”
邵楠楓的樣子十分坦然，“今后，你要，保護(hù)好自己——”他的鼻子里也在流出污血。
“不——”祈禎灝嘶吼?！吧坶獥鳌?p> “就是……”邵楠楓微弱的聲音一顫，眼淚混合著眼里的血流出。“寵兒怎么辦啊……對不起我們寵兒要自己長大了……”
“邵楠楓——”祁禎灝的聲音在千藩王府中回蕩。
邵楠楓如釋重負(fù)般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