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閑來無事,昭佩就開始指揮侍婢們收拾行李,“唉,那個玉瓶小心點(diǎn)兒,不對,還是別帶了,路那么遠(yuǎn),再給弄碎了,多可惜啊,把這個紫金的帶著吧,這個不怕顛簸。。。還有那件衣裳,我最喜歡的,千萬記得帶?!?p> 承香手上拿滿了東西,還抽空回頭問昭佩,“既然那么喜歡,王妃直接穿著就是了,何必還勞動奴們伺候它?!?p> 昭佩縫著手上的香囊,白了她一眼,“胡說,一路顛簸勞累的,再給穿舊了怎么辦?”
昭佩出身名門,從小錦衣玉食,從來是撿最好最新的衣裳穿,忽然心疼起新衣服,這可真是奇事,承香更是不依不饒,“誒喲,不是奴婢說,到了荊州什么好的沒有,這么裝下去可要累壞人了。。?!?p> 承露聽著她的抱怨,忽然想起這衣裳的來歷,“你忘啦?這是那年王妃生辰穿過的,當(dāng)時王爺費(fèi)了多大心思啊,王妃怎么能舍得當(dāng)普通衣裳穿呢?”
昭佩哎呀了一聲,低頭看時,竟然是刺傷了指尖,就瞪著承露道,“就你記性好!行了,承香,放進(jìn)我那個箱子里吧?!?p> 昭佩所說的箱子,是當(dāng)年出嫁時,用來裝最貴重嫁妝的一個檀木箱子,六面都以金片嵌著金鳳,每只金鳳口中還銜著一顆明珠,可謂精美絕倫。
可里頭本來裝著的珠寶玉器,珍玩黃金,都被昭佩給放到別的箱子中去了。如今里頭竟都是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可謂是大材小用。
承香嘆了口氣,只得趕緊疊了衣裳,小心翼翼地包好,才放在那一堆錦囊啊,孔明鎖啊,頭發(fā)啊,一堆雜物之上,“王妃啊,您說您收藏的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奴婢真是越來越不懂您的心思了。。。雖說好多是王爺對您的真心,但都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您如果想要,再跟王爺要就是了,何必都放著占地方呢?!?p> 昭佩把最后一針繡完,滿意的摸了摸上頭的海棠花樣,這才起身上前查看,“你懂什么,要來的和真心的能一樣嗎?算了,我跟你一個小丫頭說這些,你也不懂,總之聽我的就對了。”
承香正要回嘴,卻聽門外已經(jīng)響起了蕭繹的聲音,“誰這么霸道啊?還沒進(jìn)門,就什么都要聽她的。”
昭佩扭過頭去,果然見到蕭繹俊毅的白凈面龐出現(xiàn)在視線中,攥緊了手中香囊,冷哼道,“是啊,我霸道,你去找個不霸道的好了?!?p> 蕭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就趕緊去搶昭佩手中的香囊,“不霸道的我還不喜歡呢,藏什么呢,快給我看看。”
等拿到了手中,就笑起來,“原來這么賢惠,知道原來的舊了,就趕緊再做一個。我收了這個,也要回報回報娘子,來,看?!北惆驯持氖洲D(zhuǎn)了過來。
昭佩定睛一看,竟是個擰銀線的細(xì)鏈,下頭墜著塊鮮紅剔透的芙蓉紅玉,背面刻著“天長地久”四個小篆,一看就是蕭繹的筆跡,不由笑道,“送玉為禮雖略顯俗氣,可這四個字寫得真好,出處和意思也好,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p> 蕭繹剛把新香囊系在腰間,正解著那個舊的,聽見這話,就把那舊香囊隨手丟在桌上,“好啊,明明心里樂著,還要裝腔作勢,真不老實(shí)。要覺得俗氣,還給我好了?!弊鲃菥鸵Z。
昭佩立刻抓緊了那塊玉,一擰身就躲了過去,趕緊掛在了自己脖子上,“送禮哪還有要回去的道理?你才是不老實(shí)呢,還小氣,哼?!眳s美滋滋地握緊了那塊玉。
蕭繹不想這么輕易就敗陣,還要繼續(xù)斗嘴,卻聽門外傳來季江的聲音,“王爺,劉孝綽劉侍郎有要事求見?!?p> 那劉孝綽的妹妹,遠(yuǎn)近聞名的才女劉令嫻,嫁給了與昭佩同族,當(dāng)朝吏部尚書徐勉的兒子,也屬東海徐家的徐悱,所以二人算是粘連有遠(yuǎn)親。
又聽見是正事,就趕緊推了蕭繹一把,“政務(wù)要緊,快去吧?!边@才將蕭繹送走。
承香看見蕭繹走遠(yuǎn)了,抿嘴一笑,“王爺對王妃可真好,天長地久,嘖嘖,原來道德經(jīng)里也有這樣情意綿綿的句子?!?p> 昭佩看見被蕭繹丟下的舊香囊,拿在手里撫著已經(jīng)磨損的邊緣,“本意倒不是這樣的,‘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你說也真怪,這么正經(jīng)的經(jīng)文,怎么就變了意思呢?”
還在埋頭收拾衣物的承露嘿嘿一笑,“王妃啊,那可不是人家老聃的意思,王爺?shù)囊馑?,自然更有意思?!?p> 不等昭佩說話,承香又跟著承露起哄,“那可不,別的不說,光看這香囊,不知道被王爺把玩了多少回了,別人家的哪壞的這么快?依奴看,肯定是一想王妃就拿出來聞呢?!?p> 昭佩自然不肯服輸,“去,去!縱的你們敢嘲笑主子,真是太久沒挨打,皮癢了?!痹掚m如此,到底不舍得扔掉這香囊,也放進(jìn)了那個箱子里。
承香嘆了口氣,“王妃說得對,奴確實(shí)多嘴,您瞧,倒又多了一樣舊東西,別人家的王妃都收集珠寶,您怎么就這么不一樣呢?”
承露拽了拽她,“不一樣的才珍貴,要不王爺那么愛重王妃呢?!?p> 只是昭佩仍沉浸在甜蜜之中,沒有功夫再去呵斥這兩個油嘴滑舌的侍婢了。
這頭剛剛出門的蕭繹卻不像昭佩這么有閑情,劉孝綽是他安排在太子身邊的一把好刀,輕易不來見面,肯定是有要事,是而斂衣整冠,趕緊到前堂見他。
劉孝綽見蕭繹進(jìn)來,趕緊迎上前去,開門見山道,“殿下,不知為何,太子近日對臣頗有戒心,臣懷疑,太子可能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現(xiàn)在如何是好呢?”
蕭繹楞了一下,“怎么會呢?我與劉侍郎見面不過數(shù)次,也算正常來往,而且?guī)サ囊捕际切母?,我這邊應(yīng)該不會走漏消息,是不是。。?!?p> 劉孝綽深以為然,“臣帶去的也就那么兩個人,既然殿下這邊并無不妥,那就是臣的人出了問題,不過太子應(yīng)該沒什么大的疑心。。?!?p> 蕭繹輕輕抬起手來,“有備無患,正好咱們也試試,看到底是何處有異。貴公子劉諒不是與我交好嗎?我們的年紀(jì)也差不多,這樣吧,劉侍郎先回去,今日午后,叫貴公子過來,我們四處走走?!?p> 劉孝綽有些摸不著頭腦,“走走?”
蕭繹笑了笑,“我很快就要出鎮(zhèn)荊州,山高路遠(yuǎn),難道不該好好看看建康的山水嗎?”
劉孝綽雖然還不太明白他的意圖,但見這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心中也有了底,當(dāng)下微微躬身,“是,臣一定命小兒準(zhǔn)時來等候殿下?!?p> 當(dāng)日晚間,太子正在東宮看書,便見自己的心腹急急進(jìn)來,“太子殿下,不好了,咱們東宮劉侍郎的兒子劉諒得罪了湘東王,二人已經(jīng)絕交了?!?p> 太子被他說得云里霧里,又聽見得罪了湘東王,趕緊放下手中的書,“什么?你從哪兒聽來的?”
那心腹湊近了道,“奴不是與劉侍郎身邊的隨從關(guān)系好嗎?今天見他失魂落魄的,就問他怎么回事兒,結(jié)果他說,湘東王午后邀劉諒?fù)危Y(jié)果走到江邊,就說了一句應(yīng)景的奉承話,‘帝子降兮北渚’,可這下一句就是‘目眇眇以愁予’呀,湘東王就以為是在嘲笑他那只盲眼,生了大氣了,揚(yáng)言要跟劉諒斷義。這劉侍郎知道后,自然不高興,所以我這朋友就也不高興。”
太子嘆了口氣,“前幾天還說他們好的太過分,怎么忽然又鬧成這樣。劉諒也真是的,說什么不好,偏說這個,七官最忌諱這個。他父親和他又是東宮的???,七官那個多疑的性子,再想到我頭上就不好了。這樣,你備些禮物,我親自給他們說和說和?!?p> 待到第二日早晨,太子便先召來劉孝綽,一起到了湘東王宮。
蕭繹才用過早膳,趕緊裝模作樣地迎了二人進(jìn)殿,先給太子行了禮,又看了劉孝綽一眼。
太子見狀,忙拉起蕭繹的手,“七官啊,你說你,前些時候劉孝綽被彈劾罷官,還是你親自寫信安慰他,又到府上探望,可見你們是惺惺相惜。如今劉諒也是無心之失,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蕭繹皮笑肉不笑,“是嗎?太子說的對,其實(shí)我昨天回來也有些后悔,都是些小事,怎么還好意思勞動太子和劉侍郎親自前來,不過求信怎么沒來?”
劉孝綽趕緊道,“湘東王寬宏大量,臣先替小兒謝過了。只是小兒十分慚愧,不敢來見湘東王?!毖哉Z雖還算客氣,樣子卻仍帶著他平日的傲氣,看得太子暗叫不好。
蕭繹果然有些刻薄起來,“那等有空再見吧?!?p> 語罷又向太子道,“平日總是我到東宮去,今日難得太子下駕,劉侍郎也是稀客,何不以文會友,權(quán)做消解呢?”
太子看著兩個人的言語舉止,分明是表面相安無事,內(nèi)里已生了嫌隙,不但疑心盡去,倒有些憂心起來,難免想給二人個獨(dú)處的機(jī)會,趕緊推辭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可惜東宮還有一堆事務(wù)等著呢,實(shí)在不好久留,就讓劉侍郎留下來,你們好好敘敘?!本故菫橹鴥蓚€合謀暗算自己的人牽起線來。
劉孝綽楞了一下,趕緊跟在太子身后,“那臣也隨太子殿下回去吧?!?p> 蕭繹卻從后面趕上來,滿臉虛假笑意,拉住了劉孝綽的手,“誒,太子有公務(wù),難道劉侍郎也有嗎?千萬留下來喝兩杯,否則我心里就太過意不去了?!?p> 太子知道劉孝綽一向心高氣傲,正害怕二人越鬧越僵,自然樂得看蕭繹先讓步,趕緊擺手,“是啊,你就留下來吧,別辜負(fù)了七官的心意?!边@才算回了東宮。
劉孝綽看四下無人了,這才松氣,“殿下,臣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身邊的眼線了,您看是不是。。?!闭f著做了個抹殺的動作。
蕭繹輕輕搖頭,“太急了反而壞事,先留著,也好給太子傳遞些能讓他放心的消息。我走以后,可千萬盯著些太子,宮里的動靜你也知道,丁貴嬪怕是挨不過下一個冬天了,我的人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只是荊州路遠(yuǎn),消息傳遞多有不便,諸事總要勞煩你與徐太常隨機(jī)應(yīng)變?!?p> 劉孝綽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是自然,太子身邊的心腹不好對付,但得臉的內(nèi)侍也買通了兩個,看來很快就有用武之地了?!?p> 二人少不得密謀一番,等商議得差不多了,劉孝綽這才拱手道,“此次復(fù)職多虧殿下周旋,臣銘感五內(nèi),只是臣如今年紀(jì)大了,也剩不下多少好日子了。唯獨(dú)記掛著小兒年少,雖好學(xué)強(qiáng)記,卻沒什么大的才干,日后小兒就全依仗殿下了。”
蕭繹知道太子素性公正,不會為一己之私跑官,不過這也正是自己施恩的機(jī)會,當(dāng)然爽快應(yīng)承,“一定盡我所能,但請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