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后悔
這太不合常理了。
上門向人逼問東西，明知道會被拒，會惹怒主人家，還是來了。
李惜盯著林老爺，見他臉上神色平靜，似乎并沒有因?yàn)槔蠲涞脑挾艿接绊憽?p> 他清了清喉嚨，再次開口：“茂典兄，話不能這樣說的，我這也是為你好……”
林瑞清的聲音時(shí)大時(shí)小，李惜努力傾了耳朵，想聽得再仔細(xì)些。
“呵呵呵！”
忽然有笑聲響起。
聲音低沉，猶如利器劃過硬物，尖銳刺耳。
林老爺住了嘴，看向灰衣人。
灰衣人轉(zhuǎn)過身來，抬高了臉。
枯白的臉，沒有任何動作，連嘴角都不曾彎起，笑聲卻是綿延不斷，回蕩在屋內(nèi)，李惜難受得掏了掏耳朵。
屋內(nèi)的人都瞧著他，尤其是李茂典夫妻，臉上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萬氏情不自禁捂住了耳朵，李茂典抓住妻子的手，握緊，沉聲：“你是何人，在此裝神弄鬼......”
笑聲戛然而止.......
四周陡然靜了下來。
李惜使勁甩了甩頭，重新抬頭瞧去，以為花了眼。
四下原本開著的窗無風(fēng)自動，正緩緩地合上......
李惜手指摳在窗欞上，指甲滑過，紅色的窗欞上留下了兩道淺淺的指甲印。
她呆呆地瞧著面前的窗忽地一下合了上去。
把屋里面的景象隔絕了開來。
她惶然轉(zhuǎn)頭四顧。
雨依舊下，不斷落下的雨滴落到屋檐下，濺起朵朵水花，雨很大.......
卻沒有一絲聲響。
四周靜得詭異，周遭仿佛一下遠(yuǎn)去，天際間仿佛只剩了她一人的喘氣聲。
李惜大驚，從窗臺上溜了下來，就向門那里跑去。
卻是怎么都推不開。
她急回頭，想叫花兒幫忙，卻是發(fā)現(xiàn)花兒靠在那邊廊柱下，似乎睡著了，手里提著的燈籠依舊在燃燒。
她心臟咚咚跳著，驚慌之下，跪趴在地上，從門縫里瞧過去。
屋內(nèi)，只?；乙氯艘琅f站在那里。
林老爺他們或靠或坐，和花兒一樣，似乎也睡過去了。
灰衣人張開雙臂，麻布長衫展開，就像一只蝙蝠。
那幅畫就顫巍巍地飄起來，越過頭頂，憑空停在那里，晃悠悠。
李惜倒抽一口冷氣，她下意識地就想往回跑。
她要去拿那幅畫，現(xiàn)在就去。
事情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她的想象，這灰衣人不是普通人。
先前的疑團(tuán)這一刻都有了解：林家今日來是有備而來，為的就是這幅畫。
他們帶來了這個妖人。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李惜不知道，她不敢想，也不敢賭。
去把那幅畫拿來。
把畫給他們。
她只這一個念頭。
然而，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她忽然也動不了了。
她張口，想叫，想讓里頭的人聽見。
那幅畫在她那里。
給他們就是，放過她的爹娘。
她只想說這句話。
可是，嘴巴就像被粘住了似地，再也睜不開。
她同林老爺他們一樣，只是她沒有昏過去。
她現(xiàn)在唯一能動就是眼睛。
她瞧見萬氏竟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向灰衣人移過去，衣袖垂在兩側(cè)，一動不動。
灰衣人枯瘦的手，張開成爪狀，他的衣袖全部都揚(yáng)了起來，飄飄揚(yáng)揚(yáng)，飄到了萬氏的頭頂。
頓住不動。
伸開的五指陡然冒出了白光。
“不！”
李惜大喊，卻是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萬氏的臉?biāo)查g扭曲，鼻子五官都移了位，跳動不止，眼睛漸漸地鼓突了出來，又收了回去，又突起，回去，如此反復(fù)，幾欲跳出眼眶。
李惜大口地喘著氣，眼淚鼻涕橫流。
她身子僵直，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整張臉貼在門框上。
她什么也不能說，什么也不能做，只是偏偏眼明耳清。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萬氏臉上的痛苦，她瞧得一清二楚。
這一刻，她是后悔得腸子都青了。
是自己，都怪自己。
好好地?fù)Q什么畫？他們要那幅畫，就給他們好了。
寡婦就寡婦，大不了再來一次。
好歹，父母親還活著。
如今這樣，如今這樣.....
她牙齜目裂。
現(xiàn)在整個李家，恐怕除了那個灰衣人，全都成了泥塑木雕。
這灰衣人不是普通的人，是個妖人，是個專挖人心肝，取人性命的妖人……
是她自作聰明。
她要說話，她要說，那幅畫在她那里，只求他們放了她的父母，他們是無辜的。
急怒之下，心臟一陣緊縮，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屋子里白光漸漸暗去，萬氏的臉重又歸于平靜。
老者驀地收回手，萬氏整個人如泥般癱軟在地上。
林平安睜開眼睛，看看地上的萬氏，忐忑出聲：“師父？”
灰衣人卻是定定地瞧著地上的萬氏，一臉失望。
這萬氏竟然真的不知道，被人掉了包？是有人先下手為強(qiáng)？
他重新把那幅畫抓在手，翻轉(zhuǎn)。
據(jù)記載，這畫應(yīng)該是畫在一張獸皮上才對，而不是畫在紙上。
看來，自己此番是白忙了一場。
他手一揮，地上的人醒了過來。
“你是誰？”
李茂典咳嗽了一聲，撐起半邊酸麻的身子，看到地上的萬氏，驚駭不已。
老者突伸手，他整個人就被一股大力吸了過來，不由自主地就靠了過去。
灰衣人手一張，欲向李茂典頭上罩去。
“爹！”
李惜醒了過來，情急之下，終于喊出了聲。
灰衣老者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門開處，一個小姑娘一臉驚悚地跪在那里，渾身發(fā)抖，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女孩的眼睛又圓又大，沒有慌張，只有悔意，抑或是恨意？
他有些意外。
在他的重壓之下，這個女孩竟然沒有暈過去，還能出聲。
他緩緩收了手。
李惜渾身一輕，抬腳就跑，腳下踉蹌，幾步?jīng)_到了面前。
“爹！”
她張開手，流下淚來。
李茂典整個人飛起，撞在碩大的柱子上，偏又是沒有一絲聲響，緩緩落下，軟了下去。
“放過我爹！畫給你們。”
李惜滿臉淚，她對那個灰衣人吼道。
林平安驀地抬頭，看向李惜。
灰衣人盯著李惜，上前一步。
“惜兒！”
李茂典艱難抬頭：“畫不要了，給他們就是?！?p> 他的目光發(fā)直，緊緊盯著李惜，亮得灼人。
李惜愣住。
李茂典氣喘吁吁：“畫就在這兒，是他們自己不要。真是豈有此理.....”他咳了一聲，身子軟了下去，卻伸手扯住了李惜的衣袖，死死地拉著。
李惜撲地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那一瞬間，她看到了李茂典眼睛里濃濃的擔(dān)心。
她心一酸，腦袋抵在李茂典身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灰衣人一揮袍袖，就往外走去。
腳步緩慢，似是蒼老了不少。
林平安蹲下身子，抱起地上的林老爺，小小的身軀，竟然輕松地抓起了百來斤重的林老爺，臨到了門口，又看了一眼趴在李茂典身上痛哭的李惜，略頓了一頓，轉(zhuǎn)頭跟了出去。
“師父！”
他追了上去。
師父此番竟不惜動用搜魂大法，身子更加弱了。
他有些擔(dān)心，看著他佝僂的厲害的背，心下打鼓。
屋子里，李惜顫抖著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她連滾帶爬地。
“娘?！?p> 她抱住了萬氏。
萬氏頭歪在一側(cè)，兩眼呆愣愣地瞧著她，沒有任何表情，搖晃得猛了，嘴角邊緩緩流下涎水，身子不時(shí)抽搐一下，眼看要不行了。
“娘！”
她大慟。
“爹！”
李茂典粗喘著氣，她忙跑過去。
被李茂典一把抓住。
李茂典的面孔雪白。
“惜兒！”
李惜驚恐地看著李茂典腋下的那個大洞，正在慢慢變大。
“爹！”
她痛極，嚎啕大哭，抱住李茂典。
耳朵轟隆隆地。
“都怪我，是我換了那幅畫。我該死！”
李惜痛苦流涕，對父親說。
李茂典的眼睛閃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他想笑一笑，伸出手，卻是抓了個空。
“惜兒！”
“惜兒，不要胡說，快走......”
他手下一緊。
李惜忽然掙扎起身，向外跑去，她要去找那幅畫，去求灰衣人，讓他救活李茂典，他肯定能的。
爹不讓她說，怕她像萬氏一樣，怕她會死.....
她不怕，她要救她們。
她快速跑到院子里，夜色下已沒有人。
“林平樂！”.....
她大吼。
方才那個人是林平樂，她不用分辨了，直覺告訴她，那就是林平樂。
她嘶聲叫著，聲音響徹夜空，卻是回想，嗡嗡地。
仿佛整個莊子只有她一人。
她猛地回頭。
起了大火。
李惜眼看火光熊熊，越燒越旺，紅了半邊天，噼啪作響，外邊卻是沒有人來救火。
她惶惶轉(zhuǎn)頭，火光中，她看到了灰衣人，正越走越遠(yuǎn)，后面跟著林平樂，恍惚間，似乎回頭看了她一眼。
正房轟然倒塌。
她剛從那里出來......
這漫天的火光，似乎對天池鎮(zhèn)并沒有影響。
人們依舊在沉睡中，連狗吠聲都不曾有。
....................
李家失火，直到凌晨才被人發(fā)覺，官府來查，發(fā)現(xiàn)李家已經(jīng)燒成了白地。
查不出原因。
因?yàn)槔罴乙呀?jīng)沒人了。
所有的人都死了，連守門的狗也燒得只剩骨頭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