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了，楊漢再次出現(xiàn)在盧氏貨棧，貨棧里依然空蕩蕩的，對方恐怕是怕人多嘴雜，但下的本錢還是太大了。這么大一個貨棧，每日流水都不少吧。
這次與盧靖簡單的見過禮，楊漢就被請到了一間更大的書房，光是書架就有三個，上面排列著滿滿的書籍，最里面還有個臥房。
楊漢明白，他說的再好，對方還是要看他的真本事的。
曹掌柜打開了一道帷幔，竟還有個內(nèi)間，請楊漢進去。
楊漢第一眼就看到一張極大的書桌上，堆著高高的書冊，粗略一看，怕不是有近百本之多。讓楊漢意外的是盧小娘子竟然也在這里。但隨即就明白了對方用意，楊漢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么。
曹掌柜出去了，內(nèi)間里只剩楊漢與盧小娘子。楊漢沒有注意到盧小娘子有點窘迫，他全部的心神都被那些書冊吸引住了。
盧馨兒呼吸微微急促，幕離下的面容有點微紅，她從沒有與一個年輕男子同處一室過，但楊漢卻好似她不存在一般，這又讓她心里微微不舒服，過了好一會，她緩和了氣息。緩步上前，指著一堆分開放的書冊說道。
“先生要求的物價匯總都在這里?！睏顫h看了一下，大約有二十本左右，他拿起一本看了起來。這讓盧馨兒秀眉不自覺的蹙起，她感受到了輕視，對方竟真的當(dāng)她不存在。
她哪知道楊漢全部注意力都在物價冊上，再說楊漢知道古人可不講究說話直視對方眼睛，反而覺得這是極其不禮貌的行為，男子要是盯著女子看，會被當(dāng)做舉止輕浮，被人喊登徒子的。呃，但楊漢也做的過了，正確做法是對方說話時目光從對方身上快速掃過，然后目光微垂，身體正面對方，做出傾聽狀，這才合適。他倒好，根本不理會人家。也別怪人家女兒矯情，實在是他謹(jǐn)慎過頭了，避嫌避的太過了。可惜他生錯年代了，不然也可與關(guān)云長為嫂守門媲一媲美，奪得一個守禮君子的美稱。
物價冊上面記錄著包括生絲，絲綢，糧食，菜蔬，肉食等等很多東西的價格，分的很詳細(xì)，有的按月，有的甚至按天，還有上中下家境的一戶人家的年收入跟開銷，還有各行業(yè)人工的工錢等等。比楊漢要求的還詳細(xì)。
楊漢面上平靜，心中卻激動不已，沒人知道，這些物價冊對自己的重要性，這才是他目前最需要的東西?？梢哉f，有了它們，對大宋他就能有一個直觀的認(rèn)識了，不再是流于書面。楊漢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今后他走遍大宋都不怕啦。當(dāng)然大宋不同州縣還是有差異的，但楊漢還是能看到一個真實的大宋。楊漢一直都信奉紙上得來終覺淺，要知此事需躬行。如今，就是一個機會。
這就是他打著算賬的需要，實際上是假公濟私，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算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吧。但也不全是利用對方，因為這對對方也有好處，楊漢能做出更準(zhǔn)確的判斷。
“家父派了很多人走訪了很多人家，商戶，用了三天時間才匯集而成。不知這些是否符合先生的要求。”盧馨兒聲音平靜無波，但微有點清冷的問道。
“盧東家有心了，在下很滿意?！睏顫h明白對方這是在邀功，表明他們收集的不易，也暗示希望能物超所值。
“小女子有些不解之處，還望先生解答。”清麗的嗓音從盧馨兒幕離下傳出，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楊漢從物價冊上收回目光，與對方的眸子對視了一眼，又移開了目光，微微躬身道：“小娘子請問，在下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先生客氣了，當(dāng)日先生雖解說過，但小女子愚鈍，還是不懂這些物價跟賬目有什么關(guān)系？還望先生能為小女子解惑。”盧馨兒微微躬身，說道。
楊漢明白對方既然下了這么大工夫，也必定需要一個解釋，自己當(dāng)日的話并不能完全消除他們的疑惑。
他想了想說道：“既然貴棧是做蠶絲生意的，那在下就說說蠶絲吧?！?p> “嗯?！北R馨兒點了點頭，美眸望著楊漢。
楊漢說道：“對很多農(nóng)戶來說，每年養(yǎng)蠶繅絲的收入在他們?nèi)甑氖杖胫姓紦?jù)著很大一份比例，貴棧從農(nóng)戶手中收購蠶絲的價格高低，就關(guān)系著農(nóng)戶的收入多少。收入高了，如果假定柴米油鹽布帛這些日常所需也是最大項開支的物價不變，那么他們就能消費更多東西，消費能力就高，而對貴棧來說，收購價格高了，成本必定也增多，要想保持一定利潤，賣給織戶織行的價格也會相應(yīng)的提高，這就關(guān)系著最終成品即絲綢的價格高低。而假定絲行收購生絲的價格低了，農(nóng)戶收入就減少，消費能力根據(jù)柴米油鹽布帛的物價高低也會提高或者降低，而貴棧雖然收蠶絲的價格低了，但賣給織戶的價格可能提高，也可能不一定提高，反而有可能降低。而農(nóng)戶因為收入低了，消費能力也低，反而可能讓他們不舍得或者買不起布帛，造成布帛商戶滯銷，影響綢緞鋪的銷售，進而影響織戶收購你們蠶絲的收購價格。這只是絲綢這一個鏈條，很多時候一個環(huán)節(jié)有了波動，必定關(guān)系著很多環(huán)節(jié)，像農(nóng)戶消費能力高了，也必定影響所有相關(guān)東西像柴米油鹽布帛的銷售數(shù)量及價格，甚至影響所有生產(chǎn)銷售這些東西的人家或者商坊的收入生活及生產(chǎn)情況。這些環(huán)環(huán)相扣，緊密相連，一個環(huán)節(jié)波動可能就會影響一整個鏈條。而大數(shù)據(jù)，就是分析這些數(shù)據(jù)，做出預(yù)判。比如分析柴米油鹽的價格每天每旬每月的波動，就能預(yù)測當(dāng)月當(dāng)年蠶絲的收購價格，判斷農(nóng)戶的收入及消費能力，反過來也是這樣。況且就算是農(nóng)戶，也分為尋常百姓，貧寒之家，中產(chǎn)之家，種種情況都不相同，還有富裕人家對整個環(huán)節(jié)也至關(guān)重要，因為他們決定著蠶絲的終端，絲綢大多由他們消費?！?p> 楊漢說了一堆，盧馨兒時而眼睛明亮露出恍然之色，時而迷茫沉思。好半天后才回過神來，望向楊漢的目光神奇無比，她從來沒有聽人說過這些，包括她父親也是。那些官員讀書人屢屢總說什么谷賤傷農(nóng)，卻從來都是泛泛而談，從來沒有人說的這么詳細(xì)，這么透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