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半月過去。
華陽城依托天府之國,坐落于成都平原上,千年如一日,與成都縣并擁繁華。
但要說有什么變化,那就是坊市民眾精氣神漲了不止一個層次。城中各處多了些外地之人。
這一切還要從城外的華陽書院說起。
去年華陽書院一期工程落成,劉知縣主持了落成典禮,將此事上奏,并請官家賜下墨寶。此事已眾所知周,如今更是人人樂道。
眾人不知的是,劉知縣一同呈上去的還有楊漢給張夫子的書信。他在奏折中大肆推崇表格之法,并奏請朝廷將此作為日后公文定式,下召天下各州路積極推廣。
并請朝廷召集高明畫師,研究華陽書院的繪圖之技,希望能分析出采用了何種技法,竟如此栩栩逼真,恍若親見。
奏折一個多月后就到了朝堂之上,真宗皇帝觀后大加贊賞,說此表格一出,每年公帑少耗百萬貫矣。
宰相丁謂率百官朝賀,言天降此祥瑞,嘉之大宋,為陛下賀,陛下龍體康復指日可待。
真宗皇帝端坐御座,蒼白面色中涌上一絲潮紅,心潮起伏不定。他繼位之初適逢契丹大舉進犯,幸賴祖宗庇佑,大宋打退了來犯之敵,與之訂立盟約。后天下安定他又癡迷于祥瑞,就是希望天能降下祥瑞,以期盛世來臨。
可是哪有盛世啊!幽云不復,漢唐舊土不全,大宋就始終不及漢唐威名。為直追漢唐,太祖收復幽云遇挫,遂立下封樁庫,希望又朝一日能贖回幽云十六州。
太宗繼位后,民間一直有得位不正的傳言。他為獲得太祖一般的威望,北伐北漢,可是先后與契丹兩次大戰(zhàn),盡皆敗北。
漸漸的也就息了雄心壯志。
遍觀史書,每個朝代之初人心思齊,君臣上下同心,是精神最昂揚向上,最有可能出現(xiàn)盛世的時期。
漢有文景,隋有開皇,唐有貞觀。可是大宋傳到他這這里,已經(jīng)第三代了。他自知文治武功都不及太祖太宗。
收復幽云可是連他們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更難以企及。
大宋的國力雖然在緩慢上升,但離盛世太遠,史書上恐沒了大宋的一席之地。
他繼位以來,也算勵精圖治,可是盛世仍遙遙無期。他知道這是因為北邊有一個契丹的原因,才顯得大宋光輝不明。
大宋的情形與漢唐何其相似也,漢有匈奴之患,唐有突厥之辱??墒菨h唐用匈奴突厥的滅亡為兩朝奠定了根基,從浴火中重生,青史炳冊,光照千古。
可是大宋滅不了契丹啊,契丹遠比匈奴突厥要難對付,他們已經(jīng)不純是游牧之民了。契丹吸納中國之人,學中國典章制度,行耕耘之事,國力已遠非匈奴突厥可比。
以致大宋受胡虜之辱。
他又不是傻子,天下人歷來非議澶淵之盟多矣。說非中國之幸,實為中國之恥也。他豈會不知?為此他將寇準貶出朝堂??伤芸刂频昧顺?,平不了天下悠悠眾口??!
或許大宋注定成不了漢唐,后人只能在史書中追憶漢唐雄風。財賦遠超前朝又如何,世人公認之盛世開疆拓土,揚我中國之威為先。
他只能寄希望于上天,為此他偽造出了天書,天下州縣逢迎景從。獻祥瑞者不知凡幾,仿佛真的盛世來臨。他好似也陶醉于其中,封禪泰山,巡游天下,四處祭祀,更大造宮室。
營造著這些盛世之相。
近來他身體衰老如斯,自感時日無多,每每想及自己當政以來雖免了契丹之禍,如今二十年不聞戰(zhàn)事矣。
可百年后,大宋的士大夫們也最多給他一個守成之君的評價,明君是萬萬不及了。
如今總算多了件好事,華陽知縣的奏折比起他早些年的祥瑞之事來,更像是祥瑞。就當是為新君鋪路吧,希望太子登基后能給大宋帶來真的盛世。
真宗遂下旨,將華陽知縣的奏折下發(fā)百官參議評論。
華陽知縣的名字也首次上了真宗皇帝御榻前的錦屏,真宗皇帝曾有語,為我兒擇一良材矣。
之后真宗皇帝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臥床多于上朝,由皇后劉娥代理視政。
百官當日也曾大加稱贊,但真要到了施行的時候,卻又阻力重重。官員們都不傻,表格之事如此清晰明了,有化繁為簡之功效,對朝廷當然良益多多。可一切都太清晰了,就沒了他們騰挪運作的空間。如此一來就沒了推行的動力,明里暗里的阻力多不可數(shù)。
雖有皇后劉娥的督促,但這位有女中堯舜之稱的皇后,權利還不像日后仁宗初朝垂簾聽政時那般大,手腕也不及那時。
宰相丁謂雖與劉娥多有聯(lián)手,但事關己身,丁謂哪肯站在百官同僚的對立面,對劉娥暗示的援手,視而不見。
這在兩人之間埋下了一絲裂痕。
錢惟演一向與丁謂一起為劉娥兩大助益,但這次躊躇良久,最終選擇明哲保身。自從寇準被貶出朝堂后,朝中中正之士空了大半,仗義執(zhí)言者寥寥無幾。
劉娥一時有心無力。
此事就此積壓了下來。
對于劉知縣來說,他不知一旦上書自己就會成為百官公敵嗎?當然不是??墒窃讷@得皇帝關注,簡在帝心與維護官員利益之間,他選擇了簡在帝心。
結果他上了皇帝的錦屏,日后青云路可期。可天算不如人算,他沒料到真宗皇帝一病不起,幾月后就駕崩了。
乾興元年,二月十九日,真宗于延慶殿駕崩,享年五十五歲,在位共二十五年。群臣為其上謚號“文明章圣元孝皇帝”,廟號真宗。
而那時,楊漢與芽兒還沒進入長江。
同日,太子趙禎即位,時年十三歲。章獻明肅皇后劉娥為皇太后,軍國重事“權取”皇太后處分,開始垂簾聽政。
一月后,掌柄皇帝大義的劉娥在錢惟演協(xié)助下,以先帝遺愿為名逼迫宰相丁謂同意通行華陽知縣所上表格之法,無奈百官群起反對,只得選一州縣先行試行,觀其后效,再行定奪。
先帝年前御書華陽書院,終于下賜華陽。
在兩個月后,由華陽手藝最高明的工匠拓下,懸于書院大門。至此,御賜之名實至名歸。要知道應天府書院能成大宋四大書院之一,也得益于此啊。其應天府書院之名也是由真宗皇帝賜下的,也不過比華陽書院早了一十三年而已。
兩者相似之處還不止于此,竟都是由商人出資捐獻而建。
一時之間,華陽書院名聲大噪,“博延眾生,講習甚盛”,響徹川峽四路。游學之人紛至沓來。
這也是如今的華陽城多了許多外地之人的緣由。
許多外地人到了華陽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華陽的飲食竟別樹一幟,區(qū)區(qū)快餐竟是由炒菜之技烹制而成。
自然的也大受推崇,華陽書院名下的二十多間食肆飯鋪生意又迎來一波高峰。雖比不得酒樓高端,但收益卻讓大酒樓也眼紅無比。
奈何人家是華陽書院名下的產(chǎn)業(yè),又有山長張夫子撐腰,黃六郎這一在很多人眼里的平庸之才就得以執(zhí)掌如今。
華陽書院雖是華陽縣,益州路,乃至川峽四路的驕傲,但在其本地華陽縣也并不是人人都說好。這就要說起華陽書院的山長張夫子制定的規(guī)矩了。書院只收貧民之家的子侄,謝絕紈绔子弟。這讓城中權貴豪富頗多非議。
華陽書院平時關閉,一月只在上中下三旬各休一日。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學子都是如此。華陽書院三期工程早已建成,共有學舍一百多棟,學子兩千多人。其中小學舍招收蒙童,少年學子。
他們中的幾十人就有隨時出入書院的權利,聽說是張夫子親自應允的,讓一眾學子好不羨慕。
有學子提出異議,認為書院應對所有學子一視同仁。但張夫子不改決定。
有知情人透露,他們這些少年人曾是乞丐孤兒,后為書院的捐資人所收養(yǎng),平日學業(yè)之余也在城中快餐鋪中做事。
每月還有工錢拿。
當然,別的學子雖然出不去,但學院內也提供有勤工儉學。每月評出品學兼優(yōu)者,還有獎學金拿。
聽說出資者也是飯鋪。
再說,學院免除一切費用。權貴豪富之人愿出巨資子弟都不得入,他們這些貧苦人家的學子還有什么好抱怨的。
時間回到楊漢離開半個月后。
華陽縣城中,一位男子從砂鍋飯鋪中走出來了,他站在門外,皺眉望著飯鋪。他這段時間忙著教弟子,就來的少了。今日偶來一趟,卻發(fā)現(xiàn)了一絲不同尋常。以往飯鋪中的伙計與婦人總會議論些有關漢哥兒的話語,在常人聽來不過是個陌生人,但于他不一樣。他不光知道“漢哥兒”是誰,還知道它只是個化名。
但近幾日,他一連三日都來此吃飯,卻發(fā)現(xiàn)再也聽不到議論聲了。
難道這幾個月發(fā)生了什么事不成?他沉思不語,心中多了一絲隱憂。
夜晚,他來到了楊漢的小院。
可是已空無一人,看灰塵已經(jīng)空了幾個月之久。種種跡象都表明楊武文與那個女童都消失了,消失的如此突兀,沒有一點征兆。
他不禁后悔。
他以前每隔一月來這里看一次,以前楊武文一直身體不好,與他那個女童婢女相依為命??墒亲詮娜ツ昶咴?,楊武文突然表現(xiàn)的跟以往截然不同。尤其他從這個小院出來后,更是有著超乎常人的警惕。
他不得不更加謹慎。
可是后來隨著楊武文展露出遠過于人的能力,也有了自保之力,他就放松了注意力。
可誰能想到,就在他沒有關注的這幾個月,就出了如此之事。
一時間,他的心緩緩下沉。
他到底去了何處?
......
余鳧
收到責編消息,說中午十二點上架,到時會有一章,還會寫個上架感言,希望書友們能訂閱支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