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鄭忽起了大早,在小侍女燕的服侍下將一襲交領右衽的素白色葛服穿在身上,掛上佩玉,戴上玄冠。燕輕聲詢問道:“公子,是否要配劍?”
鄭忽抬起手拂了拂衣袖,笑道:“今日并不外出,就不必佩劍了?!?p> 燕嬌聲應諾,為他穿上足衣,鄭忽踏著木板走到案前,跽坐在席上,開始翻閱鄧方命人送來的文牘資料。
剛開始翻的時候,鄭忽還有些興致勃勃,作為一地的封君,終于有了一塊屬于自己的地盤,在欣喜激動之余,鄭忽迫切想了解一下自家的“家底”如何。
翻到第二卷竹簡的時候,鄭忽眉頭雖微微皺起,卻仍默不作聲。接著翻看第三卷第四卷……鄭忽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直到看完最后一卷,鄭忽握著竹簡狠狠的砸在案上。
驀然地站起身來咬著牙根道:“豈有此理,豎子安敢欺我!”說完還不解氣,抬腳將案幾踢翻。
屋內的案幾翻倒發(fā)出的聲響自然引起了門外守門士卒的注意,著急忙慌的推開門,見鄭忽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低氣壓,二人長出了一口氣后,又急忙低下頭,一邊小步退走,一邊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生怕鄭忽將怒火轉移至二人身上。
鄭忽見二人推開房門,本欲發(fā)火,見二人一臉焦急,知是擔心自己安危方才破門而入,強壓著向外噴涌的怒氣,收斂面容,用一副自以為和顏悅色的表情開口道:“汝二人止步?!?p> 二人聽到鄭忽命令,怵然一驚,身體僵硬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的抬起頭偷瞄了一眼鄭忽后又急忙縮頭,仿佛要將頭縮進衣甲里,垂著手,小聲怯懦的道:“未知世子有何吩咐?”
鄭忽見二人這般模樣,強自壓抑的怒氣不覺又涌上心頭,道:“汝二人身為國之甲士,竟做如此惺惺婦人之態(tài),真是廢物,廢物!”話到最后更是吼聲出來。
二人雖不知道鄭忽為何發(fā)如此的火,卻聽得鄭忽所說的每個字都仿佛敲擊在自己心頭。
二人面色一肅,左邊的那人更是脖子一梗,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而右面的那人挺胸抬頭,銳利的眼神直視鄭忽,同時開口道:“吾非廢物!”
鄭忽感受到二人身上所發(fā)出的兇悍氣息,心中訝異。原本見二人唯唯諾諾的模樣,鄭忽以為這是倆新兵蛋子,不曾想這二人還是上過戰(zhàn)場的老兵。
緩了緩臉色,鄭忽開口道:“汝二人叫什么名字?”
“吾叫季”
“賤名喚仇”
中氣十足,聲如鑼鼓的回應讓鄭忽滿意的點了點頭,對左邊那人道:“季,汝去將長葛令請到此處來?!?p> 季應聲稱諾,然后,鄭忽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讓二人退下。
鄭忽轉身,見燕已將案幾扶起,正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將竹簡撿起,鄭忽未發(fā)一言,回到坐席,閉上眼睛,整理著自己食邑的情況。
長葛作為鄭忽的湯沐邑,初封時為千兩百戶,人口七千余,后又益封三百,共千五百戶,人口近萬。
此時的地方區(qū)劃大致是五家為鄰、五鄰為里、四里為鄉(xiāng),五鄉(xiāng)為邑。當然,實際并沒有規(guī)定的這么理想,邑也有大小之分。鄭忽的食邑在此時來說算的上是一個大邑。
在剛剛翻閱文牘的時候,鄭忽發(fā)現(xiàn)戶數(shù)倒沒有減少,人數(shù)卻少了上千。
這就讓鄭忽疑惑不解,就是生老病死也沒有這么大的概率吧?繼續(xù)往后瞧,發(fā)現(xiàn)消失的竟然以青壯居多,翻到最后,連一個解釋都沒有。
于是乎,鄭忽就覺得你們是以為我年紀小,容易糊弄呢?還是覺得我這個人軟弱好欺呢?
想到這,鄭忽感覺心中好似有一團火在灼燒,越來越煩躁,正欲再次宣泄之時,一雙冰涼纖細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太陽穴上,輕輕的揉了揉。
鄭忽睜開有些通紅的雙眼看著案幾上已經卷好并且碼放整齊的竹簡,感受著身后侍女無微不至的關懷,心中一嘆,默然無語。
正在此時,房門被推看,鄧方小心的跨過門檻,低著頭向鄭忽見禮。
鄭忽只是冷哼一聲,并不理他,鄧方見狀,心中一突,暗叫不妙。
方才季去尋他之時,他見季黑著臉,一言不發(fā),就意識到可能出事了,使出渾身的解數(shù)才從季那里得知鄭忽發(fā)火了,至于為什么發(fā)火,季并不知道。
但是,鄧方心中有數(shù)??!作為鄧國公室的遠支旁系,他能爬到長葛令的位置可不僅僅是憑借著外表忠厚,辦事可靠,他更有一顆玲瓏的心。
昨天他命人將文牘送去之后,就知道鄭忽肯定會發(fā)火,畢竟誰的封地出了這么大的事能隨便揭過,但他沒想到會來的這么快。
硬著頭皮開口道:“未知主上喚卑下前來,有何要事?”
鄭忽聞言右手猛一拍案幾,聲色俱厲道:“鄧方,你可知罪?”
鄧方心中雖然已經有所準備,但見鄭忽如此駭人的表情,心中也是猛的一抖,連忙伏跪在地,不敢抬頭,道:“卑下不知所犯何事,竟惹得主上如此暴怒?死罪!死罪!”
見鄧方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鄭忽氣急,道:“吾且問你,你須如實回答。”
聲音又急又厲,鄧方趕忙應諾。
“吾記得吾初封于長葛之時,共得戶千二百,口七千二百,今不過一年,戶雖未變,口卻少了千余,其中更以青壯居多,不知長葛令該如何解釋?”
鄭忽的話雖平靜,聽到鄧方耳朵里卻又是另一番意味,他聽鄭忽不再稱呼他的名字,而是直接稱他的官職,知道鄭忽此時就像是個隨時都可能噴發(fā)的火山,若是今天不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自己是休想再從這個門走出去了。
一念及此,鄧方急忙認罪,張口道:“是卑下愧對了主上和君夫人?。 痹挼阶詈缶谷粠е唤z哭腔,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得。
鄭忽一言不發(fā)的冷著眼看著他繼續(xù)表演,只見他收了收情緒,繼續(xù)道:“君夫人和主上的知遇之恩,卑下一直銘記在心,不敢或忘,自卑下履職以來,自問也兢兢業(yè)業(yè),不敢稍有懈怠。至于主上所言長葛人口減少之事,卑下剛至此地赴任之時便已是如此,卑下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