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晌午,宴會終于開始了,官寺的空地上擺了十幾桌漆案,鄭忽宮室中的侍女在廚房和庭院中來回,將庖廚處制作的平日里只有鄭忽這種地主家的兒子才能享用的饗食端到每個案幾上。
但是,卻沒人動筷,一個個苦著臉干坐著,實在是剛才鄭忽的表現出來的強勢讓他們明白,世子遠不是他們見到的那么簡單。
不但以快刀斬亂麻的姿態(tài)確定了各鄉(xiāng)應出的青壯數,更是強行將種植小麥的任務下達到各鄉(xiāng)里,半個月后家家戶戶都必須種植鄭忽所提供的麥種,有逾期不種者以狡道不法罪論處!
造孽啊!原本大家伙以為來了個賢公子,就封之后不但將賦稅給免除了,而且還存孤問寡,撫恤甚厚,這讓大家伙覺得以后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可誰曾想……
唉!這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p> 誰不知道,這小麥冬天的時候也能種,但是,一旦種了小麥,不給土地休耕的時間,來年的粟就要絕收了。
小麥只不過是輔糧,粟才是口糧??!這不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嗎?
偏偏世子還聽不進人言,有人問他說:“若是今秋種小麥,那地力如何保持得?”
世子竟然回了一句“以糞便澆灌可保地力不失。”
后土在上??!哪有用此等污濁之物澆灌土地的?這不是要令后土神蒙羞嗎?
……
看著氣氛沉悶的宴會、憂心忡忡的眾人,鄭忽心中無喜也無悲,這本來就是他籌謀已久的,出現這種情況并不奇怪。
他自就封以來,撒了太多恩惠,也是時候讓人見到他威嚴的一面了。
正如《道德經》中所謂的“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丈夫做事有柔更要有剛。
剛柔相濟才是真正的馭下手段,若是一味的示之以柔,未免會讓人認為世子柔仁,可欺之以義方,這并不是鄭忽想見到的。
而且前世的時候,鄭忽曾看到一則新聞,有一位老人因拆遷已經得到一套補償性住房,卻得一望二,想要為她的兒子再向政府要一套房子,跑到政府里撒潑打滾。
像這種事情難道只有二十一世紀才會出現嗎?真的是那些酸儒經常所說的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嗎?
不見得吧!鄭忽從來就不是個厚古薄今之人,在他看來,古人或許比現代的人要淳樸一些,但也絕對不是無腦。
況且諸夏民族的升斗小民從來兼具忠厚和精明的特性,不然的話,鄭忽又怎么會在長葛撒了兩波小錢錢。
單純的仁而愛人的施政理念,終究只停留在理論階段,若不能輔之以威,欺上瞞下、鉆空子找漏洞、得寸進尺的事情將會層出不窮。
而剿匪、種小麥這兩件事關系到民眾的身家性命,鄭忽若不能以雷霆之勢迅速確定下來,長葛民眾或許會因為對鄭忽心懷感恩而答應下來,但是扯皮之事絕對是避無可避。
無它,鄭忽體恤民眾的形象會讓人認為世子比較好說話,大不了大家舍著老臉一哭二鬧三上吊,世子心軟,肯定會妥協(xié)的。
感受著宴會上略顯僵硬的氣氛,鄭忽舉起案上的酒樽帶著春風化雨般的笑容,向眾人示意道:“諸位長者能駕臨此地,小子之幸也,這第一樽酒,祝在坐的諸位長者壽!”
說完,一飲而盡,在坐的老人見狀,也不好再端著架勢,苦著臉舉起酒樽,勉勉強強的回了句“豈敢勞世子記掛!”
鄭忽用眼睛掃了一圈,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暗道:“果如商君所言??!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若是剿匪之后民再無劫掠之患,來年小麥豐收賺得暴利,估計這些人又會是另一個模樣吧!”
想想商君變法之初,國都數千人言新法不便,后來法令被強行貫徹下去后,那些說不便的人嘗到新法的甜頭之后,又跑過來說新法便。商君認為這些都是“亂化之民”,將他們強遷到邊境守邊,后來再也沒人敢議論新法。
商君的這種粗暴的處理方式確實有利于威權的樹立,但是鄭忽肯定不會用,一來長葛只是個食邑,比不得一個國家,二來鄭忽想樹立的是一種跟在我后面一定會有肉吃的形象,讓民眾形成條件發(fā)射,這樣不但有利于收攏人心,樹立威權,而且以后不管鄭忽做什么,都能夠得到民眾的支持。當然,這不可能通過一件事就能實現,它需要連續(xù)不斷的刺激。
“一切就從剿匪和種植小麥開始吧!”
鄭忽心中雖做此想,卻不動聲色的再次舉起了酒樽,畢竟,打了個巴掌,肯定要給個甜棗吃嘛!
“小子固知諸位長者為剿匪和種麥之事憂心,然小子身為長葛封君,安能見我之子民受盜賊宰割,此猶剜我心頭之肉也!與其千日防賊,不如一朝掃滅?!?p> 話未說完,便引得陳仲等少數老士卒和一些年輕人的叫好聲,而更多的人則是面帶愁苦之色。
對此,鄭忽也能理解,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遠見,更多的人追求的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安穩(wěn)生活,也許平常會發(fā)生私斗,但是這種窩里橫跟剿匪、打仗完全不是一個性質。
所以,更多的年輕人對戰(zhàn)爭的行為都是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過去才勉強上陣,而一些老人、老士卒,由于年紀大了,心也軟了,實在是見不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人間慘劇。
但是這不能成為縱容匪盜猖獗的原因。
見偶爾的叫好聲漸歇,鄭忽接著道:“至于種麥之事,諸位亦毋需擔憂,只要按所授之法,必可保地力不失,吾亦會出耕具助各位耕種,來年小麥豐收之時,吾以高于市價兩成向諸位求購,諸位可還有疑慮?”
鄭忽的話雖然說的好聽,但仍然不能打消眾人的疑慮,就連那些支持剿匪的人對此事也頗為冷淡。
習慣的力量是巨大的,未知的恐懼常常令人止步不前,安于現狀。
鄭忽對此也沒好辦法,只能用威權來壓了,抬起頭把酒樽中的酒灌入腹中,猛得將酒樽扣在案上。
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諸位可有異議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