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如風呼吸愈發(fā)地沉重,他身上的傷勢已然不輕,但他依舊強撐著行路。
他受了那無雙掌后骨頭都似松散,如今又心力交瘁,幾乎要倒地不起。
但他絕不能倒下去。
月光森寒,他心頭卻更寒。
原來堂堂冷楓堡堡主早已和那幫人串通好了,他們正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唯恐自己傳出了這封書信。
這幫人滿嘴仁義道德,內(nèi)里陰險狡詐,江湖中誰又知道他們的真面目?想來那青面人前輩也不知寒堡主已和九人暗中聯(lián)合。
荊如風看到自己的影子隨著自己疾行,卻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他突然覺得世上再無一人值得相信。
天下之大,他竟似無地可去了。
忽聽前方傳來斧鑿之聲,荊如風向前望去,只見月光下一個黑黑的人影,似正在鑿地。
他走近看到一個農(nóng)夫漢子模樣的人,手里拿著把鋤頭,正在挖一塊地,那地面已被挖出一個大坑。
如此深夜,怎會有人在此挖坑?他不由得停了下來。
農(nóng)夫看到他,笑了笑,道:“年輕人,不要總是垂頭喪氣的,天底下有什么事會讓人想不開呢?”
荊如風看他滿臉溫和的模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農(nóng)夫嘆了口氣,道:“現(xiàn)在的人,小時比讀書,長大后比賺錢,活著有什么意思?”
他邊說邊挖著,又道:“可誰又真的想為錢勞作一生?不都是被逼的?!?p> 看樣子這只是個處在生活焦慮中的普通人,他嘴上雖抱怨著,眼睛中卻依舊充滿著對生活的憧憬。
“但不論如何,我還有一副好心腸,即便我窮些也沒關系,沒人會瞧不起我的?!彼D(zhuǎn)頭向荊如風一笑,道,“可否請你去我家中喝杯熱酒吃頓熱飯?我這人最喜歡交朋友,也最喜歡對人好?!?p> 荊如風想到冷楓堡的人和公孫正隨時可能追上來,他的確需要找地方躲一躲。
但他怎肯去連累一個農(nóng)夫?說不定他還有老婆孩子,若引來人追殺,后果更是不堪設想。
他正要拒絕,那農(nóng)夫已經(jīng)說道:“我的妻子孩子早些年已病死了……你說世上有誰比我更慘么?看你的模樣,好似你經(jīng)歷過什么大挫折,但比起我來,那些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荊如風想起沈玉,心中猛地一痛。
農(nóng)夫像已把大坑挖好,放下了鋤頭道:“誰也想不到你會去我那里的,有再多的煩惱你都可以找我傾述……或許我年齡不比你大許多,但我懂得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一切煩惱……”
荊如風忍不住道:“可……可在下怎可勞煩……”
農(nóng)夫伸手按在他的肩頭,打斷道:“放心,好人誰都愿意做的……去我那里喝杯熱酒暖暖身子吧,我畢竟也想做個好人,最喜歡幫助那些傷心的過路人……”
荊如風聞言想起信上那九人,道:“好人……可偏偏有人是故意裝成的好人?!?p> 農(nóng)夫道:“只因世上都稱贊好人,可沒誰會稱贊惡人……因此虛偽的人越來越多了。這世上許多人,哪怕是裝,也愿意裝成個好人的模樣……”
“的確……的確如此!”荊如風咬牙道,他眼前已浮現(xiàn)出公孫正的模樣。
“走吧,我沒別的本事,卻最擅長飲酒時開導人……”農(nóng)夫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似在讓他放心。
荊如風的確想喝口酒的,一醉解千愁,即便現(xiàn)在不是喝醉酒的時候。
這一夜他委實太累,身上的傷也太重。他必須養(yǎng)足精神治好傷,早日聯(lián)絡值得相信的武林俠客,一同鏟除那些人。
荊如風終于決定去農(nóng)夫家里坐一坐。
江湖如此險惡,人心如此叵測,他竟只能相信一個路上遇見的陌生人。
只因他已不敢相信那些所謂的“大俠”,這過路的陌生人都比他們可信些。
他忽然想起農(nóng)夫挖的大坑,問道:“那個坑……是用來做什么?”
農(nóng)夫若無其事地瞧了一眼,道:“自然是埋人的。”
荊如風正想問要埋的是誰?但他眼睛卻盯在了那把鋤頭上,那鋤頭橫著放在地面,地上的泥土被壓得深陷下去。顯然這把鋤頭很重,甚至可能重達百斤!
一個普通農(nóng)夫怎會抗得動如此重的鋤頭?他又為何會有如此重的鋤頭?
心念電轉(zhuǎn)間,農(nóng)夫已經(jīng)淡淡道:“你還不知道要埋的人是誰么?荊如風荊大俠?”
荊如風聞言大驚,忽然感到肩膀一緊,手腕跟著被人一扣一掰,他整個身子在半空中翻轉(zhuǎn)了一圈,“砰”的一聲跌倒在地。
他還未起身,那“農(nóng)夫”又是冷冷道:“沒想到你連我這個老朋友都不認識了,你再仔細瞧瞧我是誰?”
凄冷的月光下,荊如風仰面望去,這才瞧見“農(nóng)夫”面上隱隱帶著幾道紅色疤痕,猛然想起一人來,怒道:“是你!”
原來這人名叫杜千光,江湖人稱“嗜血徒”,正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兩年前被荊如風出劍所傷,再不敢露面。
此人心腸狠辣,竟一直等到今日。他今晚本是要去干一樁殺戮之事,看到荊如風行在路上,而且似乎有傷在身,便偽裝成農(nóng)夫的模樣,提前在他的必經(jīng)之路等候。當日荊如風好心留他一條性命,卻沒想到成了放虎歸山。
荊如風此刻在地上難以爬起,身子一用力,渾身便如被針扎。
“你肩頭已中了我的嗜血針,針透骨髓,別說站起,活命都是休想!”
杜千光狂笑不已,他方才一只手按在荊如風肩頭,一只手扣著他的手腕,在他身子翻轉(zhuǎn)之時,已將針刺入他的肩頭。
“世上多少人都是如此,明明想害你,卻偏偏做出一副好人模樣。這么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明白,還想與我喝酒么?”杜千光大笑道。
荊如風嘴唇發(fā)白,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寸地方是不痛的。
杜千光忽然咧嘴一笑,翻起了他的衣襟,又道:“世上更有多少人,明明想從你身上賺取銀兩,卻偏要做出一副為你著想的模樣……”
他從荊如風懷里掏出一些碎銀子,又翻出一張書信。
荊如風看到那封信被拿走,臉色都變得慘白。
他經(jīng)歷如此多的兇險,一心認定這書信是真的,若書信被拿走,他再沒法子揭穿那些人的真面目。
杜千光掃了兩眼,皺眉道:“這上面寫的什么鬼東西,老子除了銀票上的字,什么都不認識?!?p> 他說著將信扔到一邊。
荊如風剛暗中松了口氣,卻見他又瞧了自己一眼,冷笑道:“看你的樣子,似對這封信極為重視,這可得好好研究研究……”
荊如風又驚又怒,卻連伸手搶奪的力氣都沒有。
杜千光將銀子和信一同塞在身上,從一旁拿過鋤頭。荊如風這才看到那鋤頭竟是精鋼打造,怪不得如此沉重,他若能早些發(fā)現(xiàn),也不會中計。而且這人若真是一名農(nóng)夫,為何沒有滿面勞苦之色?他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發(fā)覺。
杜千光道:“兩年前你刺傷了我的臉面,滴水之恩正當涌泉相報,今日,就讓我砸碎你的頭顱吧。”
他狂笑著看向那個大坑,道:“那挖的墳墓正是為你準備的,誰也不會為你報仇的,只因絕沒有人知道是我下的手……”
荊如風眼見自己再無幸免,心中只恨無法揭穿那九人的陰謀,渾身都憤怒地發(fā)起抖來。
他此刻不關心自己的安慰,卻還想著如何幫助世人,他若不被稱作俠義,誰還能被稱作俠義?這世上有像杜千光這樣的惡徒,有像公孫正這樣的偽君子,更有像荊如風這般一心為人的俠義之士!
荊如風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沈玉的面容,一只手用力抓著地上的泥土,嘶聲道:“玉兒……等我……”
杜千光卻在一旁故意嘲笑道:“莫害怕,莫發(fā)抖,只要一下,你就會沉沉地睡去了……”
杜千光說著,已舉起了鋤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