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長假的最后一天,她是窩在家里渡過的,渾渾噩噩,因而第二天上班居然遲到了。
這么多年來她的上班記錄一向良好,這次遲到不僅是她,連同一個辦公室的小張也感到了詫異。
小張調(diào)侃她難道是顧著打扮,沒趕上公車。何溪看了看自己新買的衣服,不知為何倒還有些虛榮。過去兩年總是看著辦公室里那幾個年輕的小姑娘一天一件,半個月不帶重樣,自己只能假裝不在意,但是女人又怎會不為新衣所動呢?一切的偽裝都在小張這一句話后打破了。
這天她的心情莫名地開心,覺得每個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同于以往。
下午的時候,出納來到她的位置,小聲地說老總找她。何溪沒有多想,便起身過去了,只是讓她想不到的是這次談話竟是一場責(zé)任的追究。
從總經(jīng)理辦公室出來,看到別人的目光,何溪終于知道為什么這些眼神不同于以往,這分明是同情,是嘲笑。此刻她的心情猶如大安的天氣一般陰郁。
她看著手中的報銷單,付款憑證上的大寫金額明明是正確的,而說明事項和小寫金額那里卻多了一個零。她目光瞥向出納的位置,只見她背對著自己,不敢轉(zhuǎn)身。
這單子是放假前一天下午跟所有人的報銷單做好后一起交由出納付款,雖然那天她是趕著去和中介見面,但做了這么多年的財務(wù),她養(yǎng)成了賬賬對三次的習(xí)慣,計算器一次,電腦一次,核對一次。而如今卻被說成玩心重,做事不謹(jǐn)慎。為了早點下班,把報銷單上的金額給寫錯了。
這個單子的報銷人員偏偏還是新來的業(yè)務(wù)員,只跑了幾個本市的工廠,還沒開始做業(yè)績,看到報銷多打了后,這人直接人間消失了。公司找不到人,最終讓何溪背了黑鍋,承擔(dān)一半多付的報銷。
她本也想據(jù)理力爭,但是不知為何腦中浮現(xiàn)出出納在這個辦公室里嬌弱委屈的模樣,心寒了一半,只好忍氣吞聲地認下。她怕鬧得太僵最終也不能改變什么,如今,她還有生活的壓力。
只是這一半的罰款,無疑加劇了她這幾個月的負擔(dān)。聯(lián)想到這半年來苦不堪言的生活,卻還有不得不堅持的理由。她就覺得悲從中來,大悲,而后生存,勝于不死不活地跟那些小哀小愁日日討價還價?;蛘?,該學(xué)習(xí)三毛那種自我鼓勵的精神,她曾經(jīng)那么努力讓自己活下去。
她問小張有沒有認識的人需要買房,小張今年二十四,是個跟單員,認識的都是差不多年紀(jì)的人,還不到談婚論嫁,自然沒有介紹。
何溪有些失望,她又不能跟家里人求助,畢竟當(dāng)初鬧得那么僵。
“小張,你知道有什么賺快錢的方法嗎?”
聽到何溪的話,小張一口水差點噴了出來!“什么?何姐,你不會……”
針對她的表情,何溪瞬間腦補出了她邪惡的猜測,急忙解釋:“別瞎想!我是說能快點收到應(yīng)收款的兼職!”
“何姐你不是有幫幾個小廠帶賬的嗎?”小張好像是唯一一個還不知道自己背了黑鍋的人。
何溪用手蓋住手中那一小摞的報銷憑證,然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道:“女人的消費能力往往深不可測!”她不希望年輕的小張,過早地看到人心的自私,尤其是出納和她們也在同一個辦公室。
小張瞬間了然,扒拉了一通自己也逛了商場,看到這衣服都沒舍得掏錢,畢竟當(dāng)季新款價格實在有些瘆人。何溪也想不明白當(dāng)初自己是撞邪了還是怎么的,一下子就把卡刷了!
“有啦!”小張忽然大叫一聲,然后在桌上翻出一本雜志,正要遞過去時,又有些為難,“姐,只是你的年紀(jì)……”
何溪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最后見她一副視死如歸地模樣把雜志放在何溪眼前:“知道這本雜志吧,時尚雜志最火之一,我中午剛看到他們好像要招兼職模特!”
“模特?”何溪干笑了兩聲,難怪她會擔(dān)心自己的年紀(jì),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呢!她看向那本雜志“C.Y”,前幾年自己還看呢,想不到生活已經(jīng)將自己打磨成了過去一個時代的人。
“嘿嘿,其實姐你在年紀(jì)上可能是有點吃虧,但是成功不論早晚,說不定你是大器晚成型的呢!再說,也只是投下簡歷,你也沒虧什么呀!”
小張的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個當(dāng)口,面子能當(dāng)飯吃嗎?!反正那都是些不認識的人,選不上被嘲笑了,自己也看不到!但是她還是不敢表露太明顯,故作矜持地說道再想想,而實際上卻偷偷上了C.Y的官網(wǎng)。
只是他們要求上傳近期的生活照,要看半身或全身的。何溪有些犯難了,早就過了自拍的年紀(jì),別說全身半身,連頭像都是幾年前的!
扒了幾張兩年前的照片,實在跟目前的流行元素沒什么交集,只好下決心回家拍兩張,好在,她下了血本買了些新衣服!
下班后,匆匆在超市逛了一圈便回了家。來不及吃飯,就對著鏡子開始自拍,拍了才發(fā)現(xiàn)每張照片手機都擋在了身體前。無奈之下,想到了用耳機當(dāng)按鍵拍半身照。
她開了客廳的大燈,把手機架在電視機上,擺弄著身體,按著音量鍵。看著這些照片,感慨這幾年省吃儉用倒吃出了個苗條身材!經(jīng)過斟酌再斟酌,總算選了兩張傳了上去。
可算是完成了,但為啥有些心虛呢?果然是年紀(jì)作祟?何溪嘆了口氣,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圣人也得為五斗米折腰,何況我等凡人!凡事都需要努力一把,即使不成功,也不至于空白。
正收拾著,余光瞄到了窗外,為何覺得窗外有個人影?她怯怯地走到窗邊,貼著窗一看,那不是Sam嗎?他不會一直在對面看著吧!
何溪羞愧得猛然一個轉(zhuǎn)身,想起自己剛才那忘我的搔首弄姿,頓時無地自容,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匆匆跑過去把客廳的大燈一關(guān)。
Sam的工作似乎真的沒有任何時間性,何溪已經(jīng)有三天沒有看到他,而正當(dāng)她把拍照的事忘到腦后的時候,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C.Y居然讓她去面試!這個驚人的消息,無疑超出了何溪的理解范圍,難道是這次應(yīng)聘的人員,整體水平太差了?她也不敢問小張,總覺得這些是她們這些年輕人干的事,她簡直是毫無自知之明。
面試約在了第二天的下午,何溪趁去國稅局辦事的空檔繞了大老遠跑到CY雜志社所在的常氏大樓。
接待她的一個小姑娘穿著一件大大的灰色套頭毛衣,底下是暗色的打底褲,穿著平底休閑球鞋,走起路來特別帶勁兒。
女孩叫灰灰,似乎也很喜歡灰色,何溪覺得有一絲親切,但對方卻意味深長地在何溪身上掃了兩眼,沒再多說什么,便帶著她去了會議室。
這一層樓都歸雜志社所有,名下有好幾個現(xiàn)今比較受熱捧的雜志,不但做時尚雜志,還有攝影類、人文類,涉及范圍頗廣。這是何溪來之前臨時做的功課,希望面試時能用上。
“總監(jiān)!”聽到身后有人說話,何溪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
當(dāng)看到那熟悉的臉孔,她卻僵直在了原地,原來她的鄰居這么有來頭!
Sam揮手讓小姑娘出去,然后讓犯尷尬癥的何溪坐下,何溪卻連對視的勇氣都喪失了。上次自己對著他發(fā)火后,二人都沒再碰頭,想不到再見時是自己這么自不量力的時候。
“好久不見!”
“嗯!”何溪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上次,對不起!”
Sam搖搖頭,那次的事他便發(fā)現(xiàn)何溪是個十分倔強的人,一句抱歉便能打破的沉默她卻一路都未曾開口。如今這一聲,是形勢所迫?
“沒事!我們雜志社目前要準(zhǔn)備一期新年的特刊,以年味為主題,融入春季新品及流行元素,當(dāng)然主要目的還要對贊助品牌的宣傳。不到一個月就過年了,所以拍攝時間會比較緊,你有沒有問題?兼職模特是時薪制,但是我可以保證我們付款會很及時。不過若片子有任何需要改進,那就要你全力配合,具體的你可以看下合同?!?p> Sam將合同推到了何溪跟前,何溪卻不著急看,而是疑惑地問道:“你是真的覺得我適合,才給我機會的嗎?”
她的話讓Sam一愣,想起那天何爸爸怒訓(xùn)何溪“有錢到處跑,不如早點把錢還了那人!”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是她按著計算器喊糟糕的時候,應(yīng)該是可以確定,她目前正面臨著經(jīng)濟危機。昨天看到應(yīng)聘的人當(dāng)中居然有她,才明白了前幾天她忽然開了客廳的大燈,在那凹造型的目的。自己只是不忍心,想幫她一把。
“時尚沒有絕對的合不合適!”
何溪想提醒他,自己可是一點經(jīng)驗都沒有的小白,但是一想,是他挑的人,肯定知道自己是什么底牌,為了接下來的這年能好過點,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于是,大筆一揮,將合同一簽,遞了過去。
從常氏回到公司,何溪趕得滿頭大汗,終于在下班前回到了自己的崗位。心虛地四下看了看,希望沒人發(fā)現(xiàn)她趁工作時間出門辦了件私事。可偏偏出納意有所長地看了她一眼,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做事了。
這一眼讓何溪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荒唐,甚至想到可能因此丟掉現(xiàn)有的這份工作。她像個泄了氣的氣球,瞬間癱軟在位置上。她局促不安地熬過了最后半個小時,回來的路上,依舊被這樣的情緒困擾著。
她在這里上了五年的班,朝九晚五已經(jīng)成了她的作息,她從沒想過要去改變什么。難道人到三十,反而要去換工作嗎?對已有的習(xí)慣以及對將來的未知讓她心生恐懼,甚至有了退縮。她在客廳里踟躕徘徊,想起每個月的房貸,她就十分害怕失去這份穩(wěn)定的工作,覺得自己做了這輩子最離譜的決定,三十歲,不是可以不計后果胡來的年紀(jì),反而是束縛自己最重要的枷鎖。
她憂心忡忡地進了畫室,不知道如何啟齒。但昕卻好像知道自己在憂心什么一般,笑著安慰她:“世事沒有絕對的對與錯!”昕叫她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緊,人還要生活的。這話像及了Sam的口吻,看似輕描淡寫,卻足以給你信心。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當(dāng)時竟然是因為Sam的話才決心一試,她無奈地一笑,自己居然在那一刻又開始懷抱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