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雪封天。
這一年,這一天的雪似乎比往年出奇的大,大的尋常人寸步難行,天地盡為蒼茫。
而那座終年都彌漫著濃厚寒霧的山,碧水寒山。
碧水——是這片山的名字,而這座峰,叫做“劍峰”。
但凡天下劍者,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至于根由,便是那山巔之上有著兩柄不知是否是劍的劍。
劍,只因為天下劍者所持劍器本應(yīng)是鋼是鐵是金是銀所鑄,但,這兩柄劍,卻是石鑄的。
石劍也算是劍?
不知道。
然而,觀這兩柄劍上的風(fēng)塵、裂痕,它們仿佛自天地之始就已經(jīng)被插在這里,它們,已歷盡數(shù)不清的春秋朝露、碧世滄桑。
它倆,又仿佛是兩個歷盡滄桑的英雄,一直站于此寒山之巔,細看山下一切蒼生興亡,忿看天下一切不義不平之事。
可是,它倆縱然不忿,卻是愛莫能助,因為,沒有人可以拔出它們。
或者應(yīng)該說,自這兩柄劍從大劍師的手中誕生之后,便從來沒有人能夠把它們拔出來。
從來沒有!
然而就在此寂寥肅殺的雪夜,終于又有一個人前來此寒山之下,意為——拔劍!
十五年了,自當(dāng)年他去那“彌隱寺”一見僧皇之后已經(jīng)過了十五年了。
他走遍了這莽莽江湖,走遍了這濤濤世間,卻終究再也沒有遇到可令他拔劍的人,可令他痛快的對手。
算一算,那個孩子恐怕也有十五歲了,十五個春秋,為了一個對手,他竟然甘愿苦等十五個春秋。
不,還有四個年頭,那才是真正的結(jié)束。
至于那僧皇口中的“佛中魔圣”,他始終不曾耳聞,哪怕是一絲的消息,就好像這世間根本就沒有這人。
而那江湖之上后起的高手,似乎,也就只有那個女人沒去一試了。他也不會去,以他高傲的性子,又怎會對一女人出手,更遑論出劍,這不管是對他還是對他的劍來說,都是一種侮辱。
為了劍,他一生無心他顧,舍棄了太多,愛情,親情,便是“無雙城”城主之位他也視而不見,棄之如敝履。
像是早已看不見名利浮華,這般冷寒之夜,他卻只穿了一件細麻粗衣,任胸膛袒露在風(fēng)雪之中,鬢角更已生白。
但,他的氣息也更強了,身形魁梧高大至極,那較闊的天庭之下,略凹的雙眼簡直如萬年不化的寒冰所綴,仿佛看一眼,便可凝人血液。
發(fā)絲飛揚之際,狂傲盡顯無遺。
漫天紛亂的飛雪,往往還未到他近前半步,便已像是有了生命,逆沖而上,卷散了后來的風(fēng)雪,周而復(fù)始。
所以,遠遠看去,只見他身邊,竟然有著一個不大范圍,一絲風(fēng)雪也無的空間,平靜的,好像兩個世界。
可怕的劍道修為,意念之間,劍意感染之下,竟是連風(fēng)雪都可化成他的劍,實在駭人。
他似不愿浪費片刻時間,堅定結(jié)實的步履之下,身形竟如憑空虛閃一般,往往一步一閃之間,已在三四十丈開外。
目標(biāo),赫然是那“英雄劍”。
但,不知道為何,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某種難言的悸動,令人心悸的悸動,那是敗亡的感覺。
這種感覺他很多年前也曾有過,就在那幕府之前,看見那懷孕女子之后,因那肚里未曾出世的胎兒而生。
但,兩者并不同,因為,那種感覺只是令他激動,令他欣喜,令他癲狂。
而這個。
竟是讓他生出一種會死的錯覺。
會死?
他原本邁出的右腳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之中。他從不浪費任何時間,只因為時間對于一個庸碌的蠢才已是異常寶貴,而對于一個圣者,更寶貴。茫茫天地歲月如一剎,唯有極力爭取,才能逆流而上,直至頂峰。
但,此時此刻,他愿意浪費一些時間,去駐足。
因為,對他來說,值得。
風(fēng)雪掩目之下,饒是以他也不過只能看到兩三丈以外的距離。
但,劍圣終究還是劍圣啊。
“錚!”
背后塵封多年的劍,在這一刻,赫然出鞘。寒光倒起之下還在空中便已被那偉岸如圣靈的身影握住。
不慌,不急,劍圣身形騰空一轉(zhuǎn),劍隨身動,只見昏暗的天地于此時大方光明。
劍光,劍氣,劍意,三者不分彼此,交織匯聚,凝成了一道可怕的神劍,橫掃之下,寒山之上的風(fēng)雪瞬間被肅清。
而劍墳,自然頓受波及。
山石崩碎,草木俱灰。
一劍斬出,劍圣并未立時歸劍入鞘,他身形傲立山階之上,死死的看向那被斬開的雪幕,看向那心悸的源頭。
那竟是劍墳深處。
而他的劍氣,居然被擋下了,被一柄柄掙動不休的銹劍擋下了,就好像它們在守著什么。
“可惡,我一生縱橫天下無敵,就連“無雙神劍”也拜服于我,你們這些區(qū)區(qū)殘破銹劍,也敢辱我?”
待看清楚那些斑斑銹劍之后,劍圣頓時怒容滿布,心高氣傲的他,如何能接受眼前這些被人遺棄的廢劍擋住自己的劍。
一劍剛落,一劍再起。
“殺!”
一聲厲嘯,劍光瞬間滔天而起,風(fēng)云變色。
“劍二。”
舉手投足之間,劍圣一劍竟是幻化為二,似一人兩分,劍氣一縱一橫,斬向劍墳之地。
而同時,就在另一座寒山上,與劍峰遙遙相對之地,那觀望許久的劍慧眼中終于流露出激動的神情。
這么多年了,他始終還是發(fā)覺了劍墳的異變,那日益減少的劍。
“看來,劍圣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父親,你沒說錯,那劍墳之中果真有東西?!?p> 兩道身影,劍慧與破軍并立。此刻透過肅清的天地,看到了這一幕。
劍二勢急,更絕,竟是想要斬碎這所有擋路的銹劍。
“嗚嗚……”
古怪的鳴顫之聲,沒有清脆悅耳,反而如泣如訴,令人毛骨悚然。
似乎,它們在為自己的一生而哭泣,在為即將到來的碎滅而悲。
但,馬上,劍圣原本冷傲的雙眼是驀然色變。
如果說他的劍光如皓陽一般熾烈,那么此刻,那劍墳深處的劍光便似九幽之地中黃泉一般森寒,寂滅。
一道灰色的劍光,死寂的令人絕望,充滿了枯滅,死絕之意,帶著無盡的兇邪,從那劍墳深處洞穿一切而來。
天地因劍圣之劍而明,但此刻,卻又因此劍而暗。
就如同一條灰色的長河,所過之處,肆意宣泄激蕩著一切,染萬物盡歸于寂滅。
就連那天地間的雪,此刻也已化作令人絕望心悸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