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求你們不要放棄我哥哥
我抽了抽鼻子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沒事,濤哥你可回來了。從今往后就在租界里好好呆著不好么?!?p> 被稱作王濤的這個男人自有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只是長得甚是寡淡,穿著又極普通,仿佛清湯寡水一樣過目即忘。在這樣人來人往的餐廳里,似乎也沒人愿意多看他一眼。我忽然明白了顧作言的話,普通對于地下工作而言也是天然的優(yōu)勢,既保護了自己,也讓任務能夠順利完成。
和約定的一樣,他給我?guī)砹艘粋€漂亮的禮物盒,我小心翼翼地拆去精致的外包裝,驚喜地發(fā)現(xiàn)里頭裝著巴黎來的香水和粉盒。我高高興興地把禮物收到隨身帶著的手包里,心里卻忐忑得厲害。我知道鏡子后面貼著最新的情報和地下黨員的名單,一點都大意不得。
我和王濤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雙手卻不由自主地緊緊地抓著皮質(zhì)的手包,以至于不出幾分鐘沁出的汗水已經(jīng)把手包完全打濕了。他看出我的緊張和不自然,就壓低了嗓子警告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我不知道這些人里會不會有日本特務?!?p> 不知怎么的,他淡然從容的態(tài)度就影響到了我,讓我方才的焦慮瞬間煙消云散了。我同樣用低得如同耳語一般的聲音說道:“好,我以后不會再犯了?!?p> 王濤似乎很忙,他匆匆地用完了自己點的意大利面,便向我告辭了。我在洗手間里寫了一張警告說店老板可能是日本特務的字條,與從粉餅里取出的字條一起捏在手掌里,然后慢慢地朝著大門外走去。紙條在我的手掌里一點點變得粘濕,我低眉順眼地避免和任何一個人正面接觸。根據(jù)顧作言一開始的部署,過會出門的時候我會不小心一個踉蹌,而門童則會第一時間扶住我。在接觸的短暫的瞬間,我要把手里紙條遞到門童的手里,并且保證不讓在場的任何人瞧出破綻。
我在腦海里將這個場景預演了無數(shù)次,甚至不惜讓衛(wèi)二月和我配合演練了好多遍,等到真正發(fā)生的時候,借著熟能生巧的吉言,我和門童的配合可謂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缺。我淡淡地向他道了謝,然后頭也不回地上了黃包車。至于那個門童,此時肯定已經(jīng)回到了原位,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自己的工作了。
后來有很多表現(xiàn)地下工作的藝術作品,憑借著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把每一個地下黨都表現(xiàn)成高大全式的英雄,無所不能、遙不可及,每一次任務都抱定著必死的決心。而他們的工作也充滿著驚險和沖突,無一例外是復雜艱險、常人所不能及的。
觀眾也就順理成章地把藝術創(chuàng)作當作了現(xiàn)實,神話了我們所做的一切。我的切身經(jīng)歷卻是一個活生生的反面例子,沒有那么多的驚險刺激,也不需要超出常人的勇氣和能力,更多的時候是日復一日重復的工作,所依賴不過是我們的細心與毅力。
幾天以后,我在回家的車站再一次見到了時譯之。他在人們一哄而上準備上車的時候把我拖到了路旁的小巷里。我知道他是代表顧作言來向我傳遞某些信息的。我本以為是什么新的任務,卻沒想到他卻給我?guī)砹艘粋€令人無法接受的消息:那就是我的二哥既沒有落在土匪手里,也沒有被任何人所救,看起來他是真的失蹤了。鑒于如今的局勢,就算認定他已經(jīng)死亡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時譯之今天的話可謂有理有據(jù),可是若是失蹤者是自己的親人,理智就完全不在線上了。我忿忿不平地盯著眼前的人,仿佛他是置二哥于死地的儈子手一般:“他現(xiàn)在只是失蹤而已,我有預感,他一定還活著!”
時譯之無可奈何只好壓低了嗓子勸我:“你不要激動,我只是告訴你一種可能??僧吘箾]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他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上了,所以你還有機會找見他?!?p> 我茫然地問他:“這真是你的同志調(diào)查出來的么,你們那么神通廣大,怎么連尸體也找不到呢。”
和顧作言比起來,時譯之的耐心顯然要好的太多,他仍舊耐耐心心地給我解釋:“我收回剛才那句話好嗎,你二哥并不是一定就死了。不過現(xiàn)在戰(zhàn)火蔓延,信息又不通暢,要查一個人的下落并不容易。如果他活著,那還好辦些。如果死了,道路上堆積的尸體數(shù)不勝數(shù),哪里還能分辨出誰是誰來?”他嘆口氣:“我剛才武斷的話如果傷害了你,我在這里向你道歉。我知道你不甘心,回去以后我會讓同志們長期關注你二哥的情況,對于這件事,你不能絕望,但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p> 他這番發(fā)自肺腑的話打動了我,我認真地點頭:“我明白,你們有你們的理智,我也有我的堅持,希望你們不要放棄我哥哥?!?p> 我和時譯之說話的時候眼神卻是警惕地看著人來人往的大街,這是我從他們這些人身上學來的又一個好習慣,那就是在任何時刻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身邊會不會埋伏著敵人。也該我幸運,上海灘那么多人,偏偏我就在匆匆的人流里見到了那天出現(xiàn)在書店里的那兩個訪客中的一個。
我輕輕地拍著時譯之的手背,眼睛卻不盯著那人的臉看:“看到路燈旁那個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沒有?這就是我在字條里寫的那個書店老板的客人。”我怕引起那人的警覺,又連忙補充道:“別看,你別看他,聽我說就好了。上一回我見到他們一共是三個人,一個是書店老板,這個是兩個訪客之一。他們最大的特點是個頭不高,一口標準的東北口音。書店老板倒還好,這兩個人的眼神那真是厲害,讓人不寒而栗,一定不是普通的人。我后來回去仔細思考了一下,以這些線索判斷這些人極有可能是日本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