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一哽,不知道如何說。
她是真的料不到顧華禮連這個都知道。
既然說不出來,明姝干脆不說話了。顧華禮看向她,道:“我見你不光知道林朝這個人,剛剛還認(rèn)出來了?!?p> 他坐在了書案前,身子稍微前傾,眸子專注。
明姝轉(zhuǎn)著眼珠想了會,只好道:“是我扮作男裝去鋪子里查賬見到的,我認(rèn)識臨朝,林朝卻不認(rèn)識我?!?p> 這回顧華禮卻沒有說話了。
他不在家三年,她出去做了什么,他總不可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顧華禮收回目光,像是在想什么。好半天,才緩緩道:“今日在園子里你也看到了,即便是自家園子,也切忌一個人?!?p> 明姝內(nèi)里不是小孩,這個自然明白。但他是擔(dān)心她,她也十分乖順地點頭。
他擱在書案上的手指敲了敲,繼續(xù)道:“令令,見到外男切莫單獨攀談。就算丫鬟婆子在身邊,也莫要失了防備之心。”
明姝忽然意識到,其實他有點別扭。
也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啰里啰唆地交代女孩子該注意的事情,未免如此。
顧華禮有些煩躁地收回手,板正了一張冷臉,道:“譬如你今日,為何不帶一人就自己進(jìn)了園子?”
明姝先前太激動,被他一提這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太草率了。
若是當(dāng)時被林朝撞見了呢?或是當(dāng)真自己也遇到了什么人呢?
“我……”
“回去抄五十遍,若有下次,便是一百遍。”他垂眼遞過來一本冊子,嗓音清淡。
明姝瞧了一眼,《千字文》。
“……”
原來后來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權(quán)臣顧華禮,少年人也別扭過啊,明姝想。
“要么,換一本吧?”明姝十分乖巧道。
千字文都背得滾瓜爛熟了,就算她拿抄寫當(dāng)作練字,也無聊得厲害。
其實仔細(xì)想想,他幾乎次次都有點別扭。
其實明姝懂這種別扭。
若是習(xí)慣了一個人,便總是冷冷淡淡的,不好接近的樣子。而一旦有人接近,總是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的。
從前她也這樣,沒有人對她好,她也漸漸不知道怎么去對別人好。
顧華禮表情沒什么變化,只道:“你挑一本?!?p> 明姝胡亂抱起一本來,湊過去,道:“五哥,這本怎么樣?”
他覷了一眼,“你喜歡便好?!?p> “我哪本都不喜歡?!泵麈沃觳?,慢悠悠道。話音一轉(zhuǎn),“五哥,我真記著呢,下次絕對不會這樣草率。”
他這才正眼看她,道:“你愛抄盡管抄去?!边@樣厚,夠她抄上一個月了。
明姝:“……”
實不相瞞,她是真的愛抄。
她眼珠子一轉(zhuǎn),道:“五哥,先前那桂花蜜,其實不是我做的?!比缓笥悬c得瑟地道:”那個可難做了,我就幫忙洗了桂花。不過,下次我親自去做,然后給你一罐吧?!?p> 他這幾年天南海北,說是游學(xué),其實苦日子沒少過。
山村鄉(xiāng)野里的桂花蜜,他見過怎么做,而且十分簡單,但是他沒有打擊明姝。
“好。”
明姝忽然覺得有點高興,四舍五入也勉強(qiáng)算是有人認(rèn)可她的廚藝了。
“我以前看游記,說有的人出遠(yuǎn)門,會帶一罐故鄉(xiāng)的泥土。就算是在異國他鄉(xiāng),也不會水土不服。必要時候拿出來,也可慰藉思鄉(xiāng)之情?!彼乃季S又一跳,趕緊問他,“五哥,你這回還出門么?”
其實她是覺得他會出去的,但是又猛地想起來確認(rèn)。
顧華禮搖搖頭,道:“我都回來了,還出什么門。”
就算有事,他也沒有不著家的借口。
明姝就有點不開心的樣子,道:“這樣啊……我還想著,與其帶故鄉(xiāng)的泥土,還不如帶故鄉(xiāng)的吃食呢。畢竟水土不服,不還是因為吃的不一樣么?帶著桂花蜜拌武昌的熱干面,大約也可以啊?!?p> 顧華禮想了想那個場面,生生把笑意壓在了一張棺材臉下。
明姝卻來了興致,道:“不過在家里更好,什么東西都有?!泵麈Φ溃骸拔易罱艐邒邔W(xué)了許多糕點的做法,我以后送給五哥吃呀?!?p> 顧華禮還不知說什么,明姝又噼里啪啦道:“不過我做得沒有杜嬤嬤做的好,你不要嫌棄我。你若是嫌棄,往后我能做許多好吃的,也絕不會送給你嘗……不過,除了五哥和祖母,我也沒有人可送的。嬿嬿和晚晚家送過去也太麻煩了!”
見他不說話,明姝丟下手里的冊子,道:“五哥喜歡吃什么?”
顧華禮也真的,十分認(rèn)真地想了想,然后搖搖頭。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心思又多又深,可可笑的是,連自己喜歡什么吃食,什么衣衫都從來不曾注意過。
他忽然覺得自己寡淡冷漠得不像一個人。
明姝皺了皺鼻子,道:“那慢慢試吧,我能做好多東西呢?!?p> 顧華禮也不揭穿她,侯府里的娘子,學(xué)的也是簡單精巧的糕點湯羹,哪里真的能做出什么極其別致的物事呢。
但有一個有這份心的親人,也很好了。
“好?!彼麑χ麈α诵Γ樖址稣鷣y搖晃弄歪的珠花。
明姝忽然意識到自己有點偏題,趕緊道:“五哥,我得回去了?!?p> 他點點頭,道:“記得抄書。”
明姝:“……”
顧華禮叫了人送明姝回去,自己才回了書房,低聲吩咐小廝道:“去查查林朝,”頓了頓,又補(bǔ)充道:“再看看明姝這幾年經(jīng)營的鋪子?!?p> 小廝恭恭敬敬應(yīng)了,這才退出去。
還蒙著層塵埃的書房霎時空曠黯淡下來,他坐在書案前,想要同往日一樣開始些策論的。
可墨都研好了,毛筆飽蘸墨汁。他提著筆,卻半點也不曾落下。
顧華禮皺了皺眉,像是有點不舒服,又有點迷茫。
他要把這個地方當(dāng)作自己的家么?
他想起幼時囚禁他的那個院子,里面全是腐朽的木頭,夜里滿是四處亂跑的耗子,吱呀呀地尖叫。地面氤出陰冷的水汽,高深天井下四處陰沉漆黑。
門被鎖著,只有一個眼睛不好的婆子早晚時送過來一碗餿掉的飯菜。
那種長久的黑暗與孤寂,幾乎能叫人從骨子里瘋狂絕望。
五月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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