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溪?小姑娘?
梨花溪,有位女神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人盡皆知。
當(dāng)年顏弘音行醫(yī)采藥,因喜愛這漫山的梨花,便住在了此處。后來,遇見柳子緒,嫁入了將軍府,京都寒冷,每年冬天,她都會攜了柳棉,來溫暖的梨花溪小住。梨花溪不是將軍府,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柳棉在此,可以喚母親為娘親,不用早起給夫人請安,可以上樹掏鳥下河摸魚,自由自在,故而幼時的柳棉,每年都向往著與母親來這里。當(dāng)然,附近的患者知道了他們的規(guī)律,也會在每年這個時候,等著神醫(yī)紅音娘子到來。
柳棉六歲那年,與母親來梨花溪,剛收拾完,便聞得扣門聲,他去打開門,看見一位渾身是血的白發(fā)老者,懷里抱著一個同樣渾身是血莫約五歲的孩子,老者慈眉善目,目光炯炯,白胡子上沾著的血跡隨著說話聲一起抖動:“小公子,此處可是神醫(yī)紅音娘子的住處?”
柳棉被那斑斑血跡唬了一跳,猶自鎮(zhèn)定的回答:“是的,可我母親不醫(yī)治刀傷?!?p> 父親說過,渾身是血,不是江湖仇殺,便是打架斗毆,萬不可沾染。
老者明白了他的顧慮,仍誠懇道:“小公子可否轉(zhuǎn)告一聲,老朽的孫女命懸一線,過了今晚,怕是回天乏術(shù)。”
六歲的柳棉抬頭看了他懷里的孩子,那孩子雙目緊閉,一張清秀可愛的臉因為失血過多已是一片蒼白,他咬咬唇,神色猶豫,問道:“你們因何而傷?”
老者略一沉吟,如實道:“我被仇家追殺,孫女替我擋了致命一招,我這孫女……當(dāng)真是我欠她的……小公子,我的傷不打緊,老朽只盼神醫(yī)能醫(yī)治一下我的孫女?!?p> 柳棉有些動容,想了想,打開了門:“如此,你們快進來?!?p> 母親說過,醫(yī)者父母心,僅此而已。
小姑娘傷勢極重,幸得那老者武藝高強,內(nèi)功深厚,當(dāng)晚,顏弘音用針灸之術(shù)醫(yī)治,老者運功輔之,徹夜未眠,方保下了小命。
亦日,小姑娘已然蘇醒,老者便要告辭,臨行前,想將小姑娘托于顏弘音照料,說是兩月后來接孩子,顏弘音生性善良,欣然應(yīng)允,并贈了老者一瓶療傷藥丸。老者很是感激,為防仇家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遷怒于他們母子,細細教了柳棉一套陣法布于梨園外,那一兩個月倒也相安無事。
小姑娘是柳棉這一生中,唯一的女玩伴。那時在將軍府,柳棉只有哥哥與姐姐,都被兩位夫人規(guī)規(guī)矩矩的養(yǎng)著,哪里能陪他玩耍?好不容易尋著一個跟自己一般大的,還長得如此清秀,心里難免雀躍。
小姑娘足足躺了七日方能下地,他巴巴的守著小姑娘,只待她快些痊愈陪自己漫山遍野的玩耍。然而,小姑娘性子很是冷淡,戒備心極強,一天難得說十句話。柳棉熱臉貼了個冷臀,卻也不氣餒,端藥送水從不懈怠。終于,半月后,他知道了小姑娘叫阿蓁,自小父母便去世了,跟著祖父一起生活。
柳棉憐她無父無母,愈發(fā)多了一份同情,照顧得更加無微不至,幾乎是把幾年里所有的耐性都用上了。見她沒有衣物,每天穿著自己的衣服,不合身,還不好看,背著母親,偷偷溜到鎮(zhèn)上,用自己的玉佩,換了兩套粉色的新衣與她。顏弘音啼笑皆非,倒也沒有責(zé)備,仔仔細細給阿蓁換了,想不到還挺合身,柳棉心滿意足的看著她,只待她能展顏一笑。阿蓁卻依舊冷冷淡淡,對著顏弘音施禮道謝,對柳棉卻連謝字都無,僅紅了紅臉,轉(zhuǎn)身離開了。柳棉本就心高氣傲,一時賭氣三天沒有理她,直到他發(fā)現(xiàn)自己爬樹劃破的衣服莫名被縫好了,那針腳歪歪斜斜,哪里是母親的手藝?于是第二天故意劃破了,放在床頭,強忍著半夜未眠,發(fā)現(xiàn)是阿蓁偷偷起床替他縫好。至此,一個性冷,一個性傲的兩人,才算是心無芥蒂,成了真正的小伙伴。
待得阿蓁傷好了些,兩人便隨了顏弘音上山采藥。淘氣的柳棉沉浸在終于有了玩伴的喜悅中,忘了倨傲,耐心十足的帶著羸弱的阿蓁翻山越嶺的搗騰。饒是阿蓁性子清冷,也被柳綿的一片赤忱,烘托出幾分孩童應(yīng)有的歡喜來。顏弘音素來不喜拘著孩子,任由兩個小屁孩翻天覆地的鬧騰,梨花溪一時魚仰鳥翻雞飛狗跳。
兩月后,一位十來歲的翩翩少年駕車來接走了阿蓁,阿蓁紅著眼眶,登上馬車而去,柳棉直至回京,還郁郁寡歡。第二年,顏弘音病故,柳棉便再也不能在每年冬天來梨花溪,自此,便再也沒見過阿蓁。
那個在梨花溪,一起玩耍了兩個月,自己童年里唯一的小伙伴,柳棉怎么會忘記?
眼前這個高挑窈窕,清雅絕俗的姑娘,便是阿蓁?
柳棉若有所思的看著青鸞,上下打量一番,像是在審視一個自己豢養(yǎng)多年的寵物,唔,還是這般清冷,細細一看,右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還在,還是這般“害羞”,瞧,臉又紅了,有趣,比小時候更有趣。
前面的疑團,不攻自破。
青鸞紅著臉,含了幾絲惴惴道:“公子,不記得了?”
青鸞等了好一會兒,才見柳棉眉眼均露出笑意,一張臉愈發(fā)妖顏惑眾:“記得,記得阿蓁喜歡臉紅。”
青鸞懸著的心才放下來,轉(zhuǎn)過身去,聲音細細:“公子又拿我打趣。”
柳綿終于笑出了聲,好一會兒,才深深看著眼前熟悉卻陌生的青鸞,道:“阿蓁,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了你了。”
青鸞亦動容,微微一笑:“公子,當(dāng)年辭別時,我已康健,自然會有再見時,只是時機未到而已,今日相見,也不晚?!?p> “是了,”柳棉邪邪笑道,“當(dāng)年辭別,哪里曾想,母親救下的,是如今名滿天下的報信社主人?!?p> 青鸞略有愧意:“當(dāng)年我與祖父是被仇人追殺,恐連累到公子,才特意瞞了下來?!?p> 柳棉想了想也對:“祖父思慮周全,亦未曾連累到我們母子?!?p> 大紅馬想是等著不耐煩了,走過來蹭了蹭青鸞,青鸞方想起兩人站著說話,竟忘了前行,柳棉覺得有趣,摸了摸它紅棕色順滑的長毛,道:“此馬很是通靈性,可是大苑良駒?”
青鸞頷首道:“正是,公子慧眼,它叫翻羽?!?p> 翻羽精神抖擻的打個響鼻,大有他鄉(xiāng)遇知己之感,溫柔的看了看柳綿一眼。
兩人復(fù)上路,柳棉道:“楚北好養(yǎng)馬,我常與他一起,耳濡目染,故而略知皮毛。”
此時,夕陽西落,初春的余暉映紅了西邊半個天空,一地衰草亦被染成了緋色,一雙長長的人影亦步亦趨,隨著春日暖陽,走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