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緒看著她,恍惚間,再次想起了江南水鄉(xiāng)遇見的,那個驚世絕艷的女子。她一襲白衣,墨發(fā)高束,回眸輕笑,說:“將軍,如今,烽煙四起,小女子雖為一介女流,卻也有鴻鵠之志,愿得一良駒,征戰(zhàn)沙場,手刃蠻夷,保家衛(wèi)國?!?p> 音容尤在,佳人,早已香消玉殞。
他那經(jīng)歷了風(fēng)沙與世事的雙眼,忽而變得柔和,看著女兒黑亮的雙眼,不卑不亢的仰視著他,仿如黑夜里漫天亮晶晶的星辰,不由得心生憐愛。
這世間,真有輪回轉(zhuǎn)世嗎?
上天奪去了他魂牽夢縈的女子,卻還給了他一個神情俱似的女兒……
駱芙見身邊的丈夫久久不言,詫異的看了看他,這一看,心下大駭。
眼前,這個少時許了她白頭的男子,縱使世事無常,變換莫測,然而,他的心思,她又何嘗不知?
這眼神,十幾年前,他每每這般,用這樣溫柔的眼神,看著那個江南來的,低賤的醫(yī)女。
向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獨斷獨行的大夫人,立時冷了臉,聲如寒霜:“侯爺,堂堂將軍府,教導(dǎo)出這樣的小姐,怕是要在京都抬不起頭來?!?p> 聲音森然,令人不寒而栗,一時,堂內(nèi)鴉雀無聲,只等柳子緒回話。
柳子緒臉色已恢復(fù)如初,難得的露出笑容來,道:“大夫人多慮了,我侯府乃將門,暗雪有如此男兒之志,實乃我將門之幸,將門虎女,甚好,甚好。暗雪,你與綿兒先起來坐著吧?!?p> 柳子緒統(tǒng)領(lǐng)京都護衛(wèi)兵,事務(wù)繁多,家中之事,均由大夫人駱芙打理,駱芙秉承了柳家嚴厲的家風(fēng),嚴謹治家,雷厲風(fēng)行,說一不二,故而,侯府在京都,風(fēng)評頗高。對此,柳子緒甚是滿意,對駱芙信任有加,但凡有些許事務(wù)駱芙征詢他的意見時,他亦會依著駱芙的意思去辦。今日這樣,著實讓人意外。
駱芙頓時氣結(jié)。
是了,這么些年,家中之事,唯有與顏泓音有關(guān)之事,這位威儀四方的將軍,才會拿出將軍的剛強之勁來。
如今,多了一個柳暗雪。
只是,為何不是柳綿?
他可是顏泓音唯一的孩子。
當(dāng)然,這一點,不僅駱芙百思不得其解,秦瑤兒、蘇蘭亦是如此。
秦瑤兒素來寡言,并不言語,蘇蘭不得不硬著頭皮道:“暗雪太過隨性,請侯爺與夫人責(zé)罰。”
柳暗雪已挨著柳綿坐下,聽了母親的話,又起身,一一向父親、駱芙、秦瑤兒及蘇蘭行了禮,道:“暗雪自問并無過錯。故人有云,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大姐姐端莊賢惠,妹妹亦是乖巧可愛,暗雪雖然性子不似姐姐妹妹一般溫柔體貼,卻素來以父親為榜樣,坦坦蕩蕩,光明磊落,想著為家族爭光,并不成做丟人現(xiàn)眼的事?!?p> 蘇蘭已是急得快落下淚來,奈何柳暗雪不管不顧,只顧著痛痛快快的說完這一串話。駱芙已是氣得捏緊了衣袂,強忍著要發(fā)作。
將門虎女,哼,京都貴族,羨慕的從來就不是虎女!這小蹄子,每次都能將她氣得七竅生煙。
只聽得柳子緒道:“不錯,還知道龍生九子的典故。如此志存高遠,倒也不失為我的女兒,可為侯府之楷模?!?p> 暗雪聽了,神色如常,行了禮,端端正正坐了。
蘇蘭此時方放下心了,卻也不免惴惴看了看駱芙,果然,駱芙欲要發(fā)作,柳子緒再次開口了:“今天,先議綿兒與暗雪被龍狐追殺一事。”
說畢,目光凌厲的一一掃過在場諸人,最終,定格在駱芙處:“大夫人,意下如何?”
駱芙神色并未平復(fù),但也不便再未作:“既然侯爺覺得五小姐之事無傷大雅,那便如此吧?!?p> 柳子緒道:“現(xiàn)下,殺手盯著棉兒,敵明我暗,棉兒一身武功尚能自保,卻恐再出現(xiàn)今日暗雪之事,家中其余人的安危,亦要注意。無要緊事務(wù),不必出去了,若有不得已之事要出府的,必有人護衛(wèi)。樞兒,你且安排二十府兵,隨時待命,這侯府,也須安排人,嚴加護衛(wèi)。”
柳樞恭敬應(yīng)了。
柳子緒道:“每日上朝,你也須多加小心?!?p> 這番難得的關(guān)心,倒是令柳樞母子微微錯愕,不過,柳樞反應(yīng)極快,應(yīng)道:“多謝父親關(guān)心,樞兒記住了。”
柳子緒又看下柳昀:“昀兒,這段時間,且就住在家里,多陪陪你母親,等風(fēng)波過后,再出去也不遲?!?p> 柳昀略略一頓,方道:“是?!?p> 柳子緒看出來了:“可是有未了的事?”
柳昀忙道:“有一筆生意絲綢生意,已經(jīng)交接完,金額也不小,近幾日要結(jié)賬,不過倒也無妨,過幾日舅舅會到京都,到時委托舅舅去處理也是可以的?!?p> “哦?”柳子緒有些詫異,秦瑤兒笑著道:“侄兒興文到了婚配年紀(jì),去年威侯夫人提到她娘家侄女也到了婚配年齡,上月又去了書信,哥哥覺得甚好,便到京都來商議此事。”
柳子緒目光一沉,只點點頭,未做多言。
歷經(jīng)世事的鎮(zhèn)國將軍心下明了,這座屹立了百年的將軍府,從此,將風(fēng)起云涌。
于是,他再次嚴厲的開口:“今年逢國忌,京都本就混雜,如今又出了綿兒被人追殺一事,侯府難免處在風(fēng)口浪尖之中。身為一家之主,護衛(wèi)侯府安危,我義不容辭,然此責(zé),人人皆有。樞兒,你乃世子,更要事事為先,與為父一起,護衛(wèi)好闔家上下,護衛(wèi)好弟弟妹妹。”
柳樞起身,鄭重行禮,應(yīng)道:“樞兒明白?!?p> 柳子緒又對駱芙、秦瑤兒道:“府中大小事務(wù),兩位夫人多費心了,切勿再有差池。”
秦瑤兒含笑點頭:“侯爺放心?!?p> 駱芙冷著臉,神情頗為古怪,少頃才道:“府中事務(wù),侯爺放心便是,只一件,家中兒女眾多,侯爺若是一味偏袒,我縱使有萬般能耐,也教育不好侯府的兒女。”
柳子緒淡淡道:“夫人多慮了,同為我侯府子女,何來偏袒一說?夫人持家多年,我亦相信你的能力。你且好好照料著府內(nèi)之事,”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府外之事,我自會料理妥當(dāng)?!?p> 駱芙再次氣結(jié)。
這個話里有話的軟釘子,碰得很是實在。
言多必失,她識時務(wù)的不再多言。
柳子緒似乎有些乏了,支頤片刻,方擺擺手,道:“都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