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這般客氣作甚,往后里你謝我的還多著呢
司徒蜓回去沒多久,浮嫣待了會(huì)便也回了府,夏織衣正打算借著夜幕前的暮光修剪庭院里的花枝,未央宮便正巧差錦瑟過來,說是請儀王與儀王妃一道去用晚膳。
但宮祈儀回來得較平日里要晚得多,夏織衣在庭院里聽著假山下的蛙鳴、來回地踱著等著。
夏織衣深知自己不討德妃的歡喜,加之上次德妃暗地里逼迫她離宮之事后,宮祈佑便再也不允許她只身往未央宮。
他回來的時(shí)候帶著一支火紅的石榴花,溫柔地別在她的發(fā)髻上,還稱十分好看。
未央宮。
一張極華麗厚重的桌上呈滿了式樣豐富而精巧的菜色,四張巧奪天工的紅木雕花圓凳眾星拱月地?cái)[著。
錦瑟等宮婢在一旁靜候著,整整齊齊地排列開站著,就像是這宮里頭極好看的一樣擺設(shè)。
“怎這樣晚才來?坐罷?!?p> 花蜀繡慢悠悠地?cái)R下箸,捏著絲帕拭了拭棗紅的唇,輕飄飄地瞥了夏織衣一眼。
夏織衣不敢吱聲,只見坐在花蜀繡旁邊的是個(gè)生得極大氣的女子———她穿著一身靛紫色的衣裳,一雙深沉而犀利的眼眸直勾勾地打量著自己。
“今日是兒臣忙得晚,兒臣讓織衣等著一道兒過來的?!睂m祈儀畢恭畢敬地回答,又寵溺地望著將頭埋得十分低的夏織衣。
“你頭發(fā)上別的什么?”德妃不依不饒:“你好歹是儀兒的側(cè)妃,終日里戴著這樣的玩意豈不教人恥笑?”
“多謝母妃提點(diǎn),織衣知錯(cuò)了。”夏織衣只覺得那火紅的石榴花變成了一把熊熊的烈焰,灼得她生疼。
“”似火石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艷中閑。一朵佳人玉釵上,只疑燒卻翠云鬟?!睂m祈儀抬手將夏織衣頭上的花取下來,擱在桌面上:“本是極好的詩、極好的花,既然母妃不喜歡看便算了?!?p> “你別總替她說話———解語難得來一趟,你們好生聊聊。”花蜀繡夾了一塊鮮嫩的魚,輕輕地放在宮祈儀的碗中。
“我聽說儀王哥哥對他的側(cè)妃甚好,今日親眼所見,果真是如此?!被ń庹Z微微笑著說,但她神情語氣里的傲氣是膨脹而不內(nèi)斂的。
宮祈儀卻不接茬,只細(xì)細(xì)地將碗里的魚骨剔凈了,用匙子舀起來放到夏織衣的面前。
夏織衣見那清蒸的鱸魚肉慘白得就像一塊縞布,加之被挑去了細(xì)骨,又顯得十分零碎,一陣微弱的魚腥味使了勁地往她的鼻子里鉆。
“解語同你說話,你可聽見了?”這是花蜀繡不滿的聲音。
“兒臣聽著了?!边@是他……
“無事,姑母莫要?jiǎng)优?。”這是花解語……
“唔……”
那陣魚腥味鉆進(jìn)夏織衣的鼻腔,一溜煙兒跑到嘴里,她使勁地往肚里里咽,但它們卻像是黏附在喉嚨上,洶涌地往嘴里竄著。
夏織衣顧不得儀態(tài),捂著嘴就跑到院里去了———晚風(fēng)有些涼,直沖沖地灌到她翻江倒海的胃里。
“儀兒,吃飯?!?p> 宮祈儀立刻站起來,剛想沖出去卻被花蜀繡叫住了。
“我替儀王哥哥去看看?!?p> 花解語說罷,將宮祈儀替夏織衣挑好的魚端到自個(gè)兒面前,然后便端起一杯熱茶出去了。
夏織衣一手撐扶著樹干,一手撫著作嘔到緩不過氣的胸口?;ń庹Z站立在背后,輕輕地抿了抿瓷杯中的香茶。
此時(shí),月上樹梢頭。
“你有喜了嗎?”
“我不知道。”
“他知道嗎?”
“不知道。”
花解語撇了撇嘴角,不屑地笑了笑,挑釁似地望著夏織衣,信手將杯盞中的茶水倒在樹根下。
“那你想不想知道此番我入宮是來作甚的?”
“……………………”
夏織衣不作聲,她自然曉得花解語入宮的緣故,也自然曉得花蜀繡的心思。但即便如此,又怎樣?
“我若是你,便不進(jìn)去了?!被ń庹Z喝住夏織衣:“我姑母她不喜歡你——做人若不識(shí)趣,與自討沒趣有何兩樣呢?”
夏織衣怔怔地站著,像是被釘住了般許久邁不開一步。
“我會(huì)替你轉(zhuǎn)告,說你十分不適,不得已才回去了?!彼拿烤湓挾际侨绱说劁h芒畢露,絲毫都容不得人有猶豫的縫隙。
“那我便先謝過你了?!毕目椧律詢?nèi)斂,是柔弱慣了的。
況且,她花解語說的都沒錯(cuò)。
“這般客氣作甚?”花解語頗為得意地笑了笑,又說道:“往后里你謝我的,還要多著呢?!?p> ——————————————————
儀王府。
那一盞朦朧的薄燈,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招搖著,她瘦削得恍如薄紙的身影靜靜地貼在窗紗上。
他站在門外看著她。
耳邊全都是與花蜀繡的對話。
“只要你父皇一日不退位,東宮一日不登基,你都有操縱的機(jī)會(huì)?!?p> “兒臣……并無此心。”
“你現(xiàn)在又哪里曉得其中的輕重,自然這樣說。你可知這世間最牢固的是什么嗎?不是你的那位側(cè)妃,亦不是你的府邸、榮耀,而是權(quán)利。”
“咳咳咳……”
一聲聲微弱而急促的咳嗽打破了宮祈儀的回憶,如一只手將他迅速地從思緒里拖出來。
“咯——吱——”
“怎地站在外頭,還不快進(jìn)屋里?”她從里邊打開門,一如既往地笑著看著他。
“…………”他一時(shí)說不出話,沉悶悶地走到她的面前,只是俯身親了親她的高潔的額。
她漆黑如墨的發(fā),輕巧地盤成溫柔而嬌美的髻,卻寡淡淡的沒有些綴飾——其實(shí)那朵紅榴很稱她。
“可是母妃說了些什么?”
她低下頭,輕輕地問。
“沒有?!?p> 他淡淡地回答,徑直進(jìn)屋里脫了靴,連衣也不更便和衣躺下了。
慘白的月華稀疏地投在地面上,仿佛是一攤極冷清的死水。
夏織衣關(guān)了門,心事卻關(guān)不住,如流水般細(xì)細(xì)地淌進(jìn)眼里,慢慢地累積成化不開的深潭。
“前些日子霓裳來了封家信,信里邊提到讓平安與我替她的孩兒擬個(gè)名……”她摸了摸小腹,欲言又止。
“那是極好的事?!彼懖惑@地說:“近日我會(huì)比平時(shí)忙,你不必像今日這般等我,知道嗎?”
“好?!?p> 夏織衣十分失落地應(yīng)著,走過去將燭火輕輕地吹熄了———夜,黑沉沉地將她包裹著,像一個(gè)不能動(dòng)彈的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