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朕給過你退路，是你自己不走的
未央宮。
雕玉為棺，文梓為槨，楩楓豫章為題湊，發(fā)甲卒為穿壙，老弱負(fù)土，廟食太牢，奉以萬戶之邑。
宮樂者齊鳴樂，黃紙漫天，哭泣聲哀哀，宮祈佑、司徒蜓一干人等均著白衣麻布，九步一扣，以儆孝之。
…………………………………………………
練兵場。
一個黑影身手敏捷，飛檐走壁，皎潔如大珍珠般的月亮仿佛成了一塊大布景，那人從上面掠過，竟有些天外飛仙的意味在其中。
只見他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了兵器庫，弓、弩、槍、棍、刀、劍、矛、盾、斧、鉞、戟、殳、鞭、锏、錘、叉、鈀、戈，一一觀摩，最終在勾踐劍上找到了機關(guān)。
那個人從暗箱里取出《大儲兵略圖》，匆匆地翻閱了一二，便如餓狼般塞進(jìn)了懷中。
“朕在這等你許久了。”
他身后亮起一盞燈，傳來一個冰冷得感知不到溫度的聲音。
“…………”
他循著身轉(zhuǎn)過頭，借著忽明忽暗的燭火看到宮祈儀和小陸子。一盞燈，兩個人，他們的身后是茫茫的黑暗。
“這里沒有其他人?！睂m祈儀冷冷地說：“你摘下面罩罷?！?p> “……………”
那人卻是置若罔聞，只皺了皺眉頭，既不開口，也不動手。
“十三殿下，皇上跟您說話哪?！?p> 小陸子揖了揖。
“你如何知道是我？”
“朕如何知道是你不重要，而是朕想知道你為何非要這本《大儲兵略圖》?！?p> “事已至此，臣弟也問一句——皇兄為何偏打算向大訾發(fā)兵？”
“你不明白，那朕再問你——倘若今日朕不出面，放你帶著這本軍事圖略回大訾，而后你又將利用它對大儲做什么？！”
“大儲意欲對大訾做什么，大訾便會對大儲做同樣事！”
“那你到底是站在大儲還是大訾？！你腳下踩的這片地，它的叫什么？！”
“………………………………”
你一言，我一語，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里。
自上回兮楚之戰(zhàn)后，大儲上下便商定了“遠(yuǎn)交近攻”策略。
一來轉(zhuǎn)移朝廷內(nèi)以花太后集團(tuán)的專制把控，二來通過與外圍國家的交好來換取攻打鄰近國的有利條件，通過國土擴張，建功立業(yè)，樹立威望，把控實權(quán)。
大訾便是大儲的鄰近國之一。
因此，大訾老汗王安排宮祈禮回國，表面看似是恭賀新皇登基，實則借機盜取兵力部署圖。
“臣弟生是大儲的子民，死是大儲的鬼魂，理當(dāng)事事以大儲為先，處處為大儲謀利，可臣弟又怎能不顧及霓裳和孩子們呢？！”
宮祈禮一把將面罩扯下。
“那大儲數(shù)代先皇先帝呢？！大儲千萬黎民百姓呢？！”
宮祈儀拂袖道，龍顏震怒。
“臣弟回京前，便早已想清楚——若我此番順利地拿回了《兵略圖》，是為對不住大儲，我此生再不復(fù)踏入大儲一寸一厘?！睂m祈禮苦笑著，從懷中取出兵略圖交還給宮祈儀：“若我拿不回兵略圖，是為對不住大訾，我寧一死以謝天地，至少對得住自己的良心了?！?p> “看來這些年在大訾，那股子不怕死的風(fēng)氣你全撿到手了?！睂m祈儀信手抽出勾踐劍，鋒利的光芒直指宮祈禮：“既如此，朕這就成全你！”
“多謝皇兄成全?！?p> 宮祈禮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無論拿或不拿《兵略圖》，在大儲與大訾之間，他只要活著便始終陷于不忠不義之中。
“皇上！”小陸子撲通地跪下了，一把抱住宮祈儀的大腿：“皇上三思??！您這一劍，還須顧全佑王殿下以及往日的情份才是啊！”
“………………”宮祈儀頓了頓，接將劍離得宮祈禮愈發(fā)近：“朕給過你退路的，是你自己不走！”
“臣弟從來就無路可退?！?p> “那日下棋，我從中提點你不要走錯路，沒成想你還是要背棄大儲！”
“皇兄不必再說，這條路無論怎么選，選幾回，我還會這么走的，請皇兄殺了臣弟罷！”
“你一心求死，朕豈會不成全你？但今日朕不會殺你?！?p> “……………………………”
“朕要在大儲子民面前殺你，讓大儲上下看清楚，叛離、背棄家國的下場！”
……………………………………………………
長生殿。
宮祈禮被拘禁的消息就像長了對翅膀，乘著風(fēng)，很快便傳到了花蜀繡的耳里。
“沙灘赴會十五年，雁隔衡陽各一天。高堂老母難得見，怎不叫人淚漣漣。”
花蜀繡摘下一顆渾圓的黑提，送入口齒間細(xì)細(xì)地品著，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京戲片子。
“皇上要殺禮王。”花解語抿了一口茶，吐露著淡淡的霧氣：“姑母可知這事？”
“而今他為一國之君，還有什么是他不敢的?！?p> “咿——咿——呀——”
看臺上，那青衣的唱腔時高時低，時斷時續(xù)，時而像撕絲裂錦，時而像藕斷絲連，時而又像瀟瀟暮雨，哀怨婉轉(zhuǎn)，凄美幽怨。
“可眼下殺禮王，大訾必將發(fā)兵，一戰(zhàn)不可避免，如此對我大儲亦未必是件好事。”
“哼。”花蜀繡嗤之以鼻，睥睨道：“孫猴子大鬧天宮，最后不也被如來壓在這五指山下？”
“可不是嗎？”花解語附和道，抬起眼笑岑岑地望著花蜀繡：“姑母接下來又何打算呢？”
“由著他折騰罷?！被ㄊ窭C把玩著一顆黑紫的圓提，滿眼中盡數(shù)是不以為然：“不折騰，他還以為這皇位這么好坐?！?p> “那依姑母您之見，皇上當(dāng)真會殺禮王嗎？”
“他還下不了這個手?！?p> “您是說……”
“他這哪是大義滅親？這一出分明是殺雞儆猴，唱給咱們看的?！?p> “皇上他年輕氣盛，自然不懂得姑母用心良苦?！被ń庹Z笑了笑，話里有話：“將來他總歸會明白?！?p> “………………”
“姑母？”
“…………………”
“姑母？？”
花解語見花蜀繡瞇著眼睡了，擺了便手讓戲子們退下。
“你瞧，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花蜀繡扶著鬢，悠悠地說道：“本宮又哪里拉得住一匹脫韁的馬？那便由著它跑，前方無路可走時，它便自個兒乖乖地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