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若沒有你,朕要這江山有何用,享盡人間繁華又如何
“皇上……”
趙端容散亂的目光落在宮祈儀的背影上,她蒼白的唇就像開敗的花瓣,了無聲色。
“……………”
夏織衣聞著聲,回過頭,她空茫茫的視線里勾勒出他的輪廓。
浮世半生,歷經滄桑,那人的模樣終究是刻在了自己的心里啊。
“皇上是剛來就要走嗎?”
趙端容虛弱得說不出話,眼神里的光彩也愈發(fā)地難以捕捉。
“我還有事先走了。”
夏織衣見狀,摸索著起了身。
“你走到哪里去?”
她與他擦肩而過,就像一塊行走的冰,連旁人冷到了心底里。
“我除了回到你做的籠子里,還能去哪兒?我腳下的每一片土地,每一粒沙石,都是你的?!?p> 她心如死灰,話說得決絕。
他看著她像一陣風,乍起時,無限溫柔,慢慢的,變得無法琢磨,終于它不知何時就從指縫溜走了。
“走!”他霸道地抓起她的手,一路拽著她走出了九陽宮。
“你放手!”她掙不開,又跟不上他的腳步,一連著好幾個踉蹌:“你要作甚?!”
“朕有話問你!?。 彼驹陲L中,任由有細微的雨絲吹落在眉眼上:“若朕送你出宮,就此成全你、放過你,你當真就朕沒有絲毫的留戀嗎?”
“………………”
夏織衣鼻子一酸,心如刀絞,淚流不止。她想離開的,從來都不是他,而是這座叫人喘不過氣的皇宮——宮祈儀卻不懂。
“織衣,你告訴朕。”
他輕擁著她,搖了搖頭。
“情深緣淺,不由得我說了算?!彼抢谒募珙^:“祈儀,我們說的都不算?!?p> “整個天下由朕說了算。”他將她樓得愈發(fā)緊,仿佛懷抱稍縱即逝的珍寶:“織衣,朕不要你走?!?p> “正因為你擁有全天下,我才不敢像從前那樣地愛你了。你要的太多,一人之上,權傾天下,甚至罔顧手足,趕盡殺絕。不知何時起,我便覺得你十分陌生了…”
“朕生在帝王家,注定要在這里爭下去,殺戮不是由朕而起,更不會在朕這里停止。大儲的江山朕不坐,也自會有別人,一旦他們上位,朕不僅無法自保,更不能護你周全!”
“不是這樣的…你變了…我不過是你權斗的借口罷了…”
“朕始終都是為著你,這份心從未改變,若沒有你,朕要這座江山有何用,朕享盡這世間繁華又何樂趣?!”
“祈儀,我累了…”他為她奪下的江山太沉重,像一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織衣…”他一遍又一遍地親吻著她的耳邊,低聲地說:“我送你回宮里歇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會好的,人如果失去了這樣的信念,如同樹木抽出了老根,黎明等不到太陽。
只不過夏織衣時常想,這宮里的老樹興許早就死了,只不過還沒等到人來葬,這四角天空里升起的太陽也不會發(fā)熱了,才讓人心變得異常地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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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無月,偶有點點星光。
如漆的夜幕籠罩著大地,呼嘯的風穿過街巷,揭開了暴雨的帷幕。這一夜,一行行“夜行衣”潛入城東的老宅子、城西最大的藥店、城南面外的乞丐窩和城北賣煎餅果子、小糖人的老味街,一陣刀光劍影,殺得干凈利落。
天微亮之時下起了瓢潑大雨,將成流的血河沖刷得無影無蹤,雨過后,京城的太陽照常升起。
橘黃的陽光籠罩著花間一壺,這座豪華的酒樓依舊炙手可熱,一早來往的人便絡繹不絕。
昨夜里,墨家分布在京城的各勢力已被清得片甲不留,宮祈儀心里格外地舒坦。
“齊公子?”店小二將白布巾耷拉在肩上,彎著身低著眉點頭哈腰:“喲,小的沒認錯!”
“你是何人?”宮祈儀攔下走上前的小陸子:“我們可有過交集?”
“小的不敢高攀,不過從前,您們來花間提壺,就是小人為幾位爺報菜的吶。”
“………………”
宮祈儀這才想起,前年他們出宮時確實來此處吃過飯。
“好些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您不記得是自然。”店小二撈起布巾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齊七爺我倒常見著他,只不過最近他婆娘生了對胞胎,好些日子沒來送魚了。”
齊七,宮祈儀的心像被捏拿得緊緊的,連著眉頭也擰成川字了。他們在外時常以齊姓自居,而宮祈佑排行第七。
“他沒有離開京城?!睂m祈儀心里鉆出的念頭像火把一樣,縹緲而溫暖。他問:“你可知他住在何處?”
“這…小的不大清楚,不過他說家門口有條溪,溪里有無盡的魚,魚是吃著桃花長大的,肉質極為鮮美——那是,要不像我們花間提壺這樣的酒樓,也不敢收他賣的魚…”
“喂!杵著作甚?!瞧店里忙得,還不快給樓上的沏壺茶!”老板急得跺腳,只差沒指著店小二的鼻子:“這沒眼力見的,我雇你是用來干活的!”
“欸——來嘞——”店小二拉長了音,弓著背像蝦子一樣地上了樓。
“皇上,咱們起駕回宮罷?!?p> 小陸子低低地說。
“……………”
宮祈儀抬起手,打斷了他。
溪流,桃花,魚。
他們在那里。
“他們就在那里?!?p> “皇上指的是?”
“………………”
“佑王?”
“嗯?!?p> “那皇上是否是去見他們?”
“………………”宮祈儀不語,心中似有千軍萬馬,難求片刻的寧靜。
“奴才這就去備馬?!毙£懽痈藢m祈儀好多年,此刻洞若觀火,便借勢順水推舟。
人老了,總覺得歲月仿佛在流轉,宮祈儀覺得自己回到了那日——仰臥在馬背上,紅鬃馬帶著他轉過層巒的山頭,又穿過灼灼其華的十里桃林……
“皇上,咱們到了。”
小陸子牽著馬站在橋頭。
橋下是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溪畔有一處青瓦白墻的莊院,門前的桃花樹長得正好,一簇簇粉與白錯擁著倒映在溪水里,任魚兒穿梭在繁盛的枝葉間。
“這兒真是世外桃源,若不是您知道路,換做外人哪里能進得來?”
“這條路,朕在心里走過了無數次,這么多年卻一次也沒回來過。”
“……………”
“……………”
“哇哇哇………”
溪對岸的屋子里傳來此起彼伏的啼哭聲,在暖陽下竟格外地溫暖,觸動了宮祈儀的心弦。
他默默地看著煙囪里冒出的裊裊炊火,像聞到了人間的氣息。一年四季,一日三餐,柴米油鹽,如果當年他沒帶她入宮,而是隨她留在這里,會不會不一樣………
他不用站在那萬人之巔,只與她活成尋常百姓的模樣,一人耕地,一人織布,二三個孩子,四畝田地,五谷雜糧……
“回宮罷?!彼_口緩緩地說。
這一生哪有那么多如果?
“皇上,來都來了……”
小陸子猶豫地看了看對岸。
“吁——”
宮祈儀勒著馬,轉身消失在茫茫的桃花海里。這是一處絕好地方,有山,有水,還有他此生最美的回憶。
如今他們住在了那里,替他和夏織衣看桃花開闊,聽細水長流、蟲鳴鳥叫,仿佛是冥冥中的延續(xù)。
他又何必去打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