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時本想盡早回涪陵山與師父復命,順便吃些靈藥盡早把尾巴養(yǎng)回來,她在心底暗自發(fā)誓,回去之后一定要扎實的溫書習法,下次對敵時就不能再這么窩囊的了,要瀟灑利落一些。
涪陵弟子的氣勢不能丟。
可圖辛得知她欲走,不禁百般挽留,每日在她身邊念叨,說什么舟車勞頓,她身子骨還未痊愈,而涪陵路途遙遠不為妥當,湫時捏出個笑來,道不礙事的,我駕朵云就好了,片刻功夫。
圖辛滿臉黑線的晾了片刻,想了又想,哂笑著湊過來,把南欽的風俗情懷,大好山河比擬的如同蓬萊仙境,天上人間僅此一有,湫時輕酌口茶,猶豫片刻,稍微推辭,道來日方長,再訪南欽時定會來尋他。
圖辛嘴角抽搐,不甘放棄,想再辯解一番,卻又有些語結(jié),芷淵在桌下輕輕踢了他一腳,他抬頭望去,只見他家公子不言不語,云淡風輕的端了茶杯,眼風不動聲色地落在桌上擺著的茶點上。
于是圖辛恍然,心領神會的把南欽味美色佳、數(shù)不勝數(shù)的各色新奇吃食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一遍,末了還咂咂嘴道,來這一趟不去嘗嘗實在太過可惜。
湫時眼里透出光來,故作思量片刻之后才矜持地含笑點頭,還是應允了多留幾日。她既可以在此調(diào)理一下身體,免得回去的路上又遭遇什么事端,也可以一覽南欽風情,甚好。
圖辛松了口氣,心嘆妙極,還是公子會察言觀色,了解湫時姑娘多些。
湫時心怡鎮(zhèn)南王府的漁塢,并感嘆這偌大的皇城底下竟然還會有這么清凈避世的地方。芷淵頷首,便讓她在這里歇下了,還讓人備了許多生活用具,親自送來。
湫時因那個夢,有些不愿見他,因那日夢醒之后很是失態(tài),在一個凡人面前哭的似失了魂,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再者是見到他的時候,總會想起夢中那個毫不猶豫傾身而下的漱安將軍,然后心里一陣鈍痛,這情緒來的太無由頭,讓她很是苦惱。
所以她想起待到回涪陵之后,定要去師父的藏書閣查閱一番凡界數(shù)百年以來的古籍。
看看那漱安將軍,到底是不是凡界紀年里存在過得人物,還是說只是她做夢臆想出來的,如此一想,似乎還有些可惜。
而除去此些她稍加惦念的,鎮(zhèn)南王府倒是待的頗為舒心。
譬如說此刻。
她在漁塢在那漆木搭建的廊橋上尋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一邊用腳隨意的撩撥著泛著暖意的清澈湖水,一邊往嘴里送著入口即化,絲絲沁涼的梅子糕,然后與一旁嘰嘰喳喳地圖辛話些家常。
湛藍的天、柔軟的云,落在湖面上有清晰的倒影,微風陣陣,裹挾著湖周舒適清淡的竹林氣息,顯得格外愜意。
湫時不經(jīng)意的偏頭,余光里驀然落進去不遠處角落里的一道身影。
芷淵一襲清淡的白衣,隨著清風徐來被偶爾的掀起一兩個角落,他屈了一條長腿,慵懶閑散的斜倚著漁塢竹欄,握著釣竿的手骨節(jié)分明。
今日是以墨玉冠發(fā),卻還是雷打不動的有幾縷略短的發(fā)絲垂散下來,落在眼前。
湫時看他,一時有些入神。
落在水面上的魚線猛的一沉,似乎被什么拖拽著向下。
“上魚了?!眻D辛亦看到了,頗為欣喜的轉(zhuǎn)頭看她,他怕魚被驚走,便壓低了聲音道:“湫時姑娘,我們今日有上好的烤魚吃了呢!”
湫時回神,有些怔愣,還未開口應答,就見芷淵不徐不疾,待那魚線又沉了三分后,右手微抬,穩(wěn)健有力地拎起正在吃餌的魚。
是條肥碩的大青魚,撲棱著魚尾,渾身在耀眼地陽光底下泛著鱗光。芷淵唇畔帶笑,扯拽了拉了過來,利落熟練的取了鉤子,穩(wěn)穩(wěn)拿捏住那通身濕滑的大青魚,把它放在了身旁不大不小的竹木魚簍里。
湫時像想起什么,有些疑惑,思襯了片刻后,還是喚了圖辛回頭,探過身去小聲問他:“圖辛,那日我昏迷了,事情記得不大清晰,但我還是記得你家公子是傷了肩胛處的……”還流了不少血,怎么現(xiàn)在不過幾日,看起來卻半點事沒有了?
想起那夜芷淵抱著昏迷的湫時浴血而歸的情形,圖辛還是會忍不住的后怕。
他聽懂了湫時的意思,微微蹙了眉,輕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公子傷口愈合的極快,像是那樣的外傷,常人要修養(yǎng)兩三個月,我家公子兩三天就全長好了?!?p> 湫時輕“咦”一聲。
“我方知道時也覺得稀奇,”圖辛解釋,也像是有些疑惑,片刻后卻舒展了眉頭,釋然道:“但這樣公子能少吃些苦頭,我亦覺得挺好?!贝朔巧趪Σ?,兵強馬壯的南欽,有體察民情的君主和驍勇善戰(zhàn)的將士,才得以過上幾年還算太平的日子。
圖辛一直通曉,他們此刻的太平日子,是親征前線的芷淵和將士們,以累累傷痕和鮮血捍衛(wèi)的。
湫時看著他眼里流露出來的驕傲與自豪,斂眉淡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芷淵收拾了魚簍,拎著向他們走來,他步伐輕而緩,湫時與圖辛一時都未注意。
還未走近,便聽到一陣清脆悅耳、嘩啦啦的水聲,然后他繞過那截阻擋了視線的曲折廊橋,剛好看到湫時一雙白玉般嫩白的小腳從水面露了出來,帶出一串宛如珍珠的,在陽光底下耀眼清亮的水花。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著清澈的湖水,偏了頭和背對著他的圖辛說話,露出潔白修長的脖頸,芷淵看到她偶爾因為晃動,裸露在陽光底下的一截手腕,散發(fā)出羊脂般瑩潤的光澤,瞇了一雙亮晶晶的月牙眼,笑得狡黠。
湫時著了件鵝黃色對襟罩衫,薄涼卻繁復的輕紗被她卷起,利落的打了個結(jié),被挽起的袖口和裙角處都繡有精致的波紋金線,那是他親自挑選的幾匹布料的其中之一,如此看來很是合適。
湫時是只貓。他突然有些愉悅。
“你們在說什么?”芷淵走到他們面前站定,饒有興致的開口詢問。他身形頎長,高大的身影剛好把湫時整個人罩住。
湫時抬頭看他,露出在陽光底下瑩潤光潔的額頭。
“圖辛說你垂釣很是厲害,今晚可以吃到上好的烤魚了?!变袝r面不改色,拿捏出一個穩(wěn)當?shù)男恚€夠頭過去看他的魚簍,那肥頭大耳的大青魚躺在里面,時不時的還掙扎的翻動下魚尾。
芷淵看向圖辛,圖辛還看著湫時發(fā)愣,然后忙回頭對著芷淵咧了嘴重重的點了點頭。
“不夠吃呀!”湫時伸手戳了戳它滑膩濕潤的魚鰭,問道:“是不是還備了其他吃食?”
芷淵失笑,“自然不能虧待了你?!?p> 湫時滿意的點頭。
圖辛去清理魚肉,芷淵不知從何處挖了窩白嫩清脆的筍和幾株調(diào)味的山野小菜,在竹林生了火,用瓦罐盛了清澈甘甜的山泉燉上。
湫時亦步亦趨的跟著他,看著他動作熟稔的尋了干枯的木枝,生火、清理竹筍和野菜一氣呵成,一點也不想權(quán)貴大族將養(yǎng)出來的少爺公子。
滿溢清香的湯水沸騰,她與芷淵圍著散發(fā)出暖黃光芒的小攤篝火,靜靜的等圖辛拿著被清理干凈的魚肉回來。
湫時抱了膝蓋,看著火光前芷淵晦暗不明的眼眸,隨手扯了身周的一截草桿放在唇畔,略帶好奇的與芷淵打探道:“你時常在這里開小灶?”
王府里的吃食自然講究,可看竹林里這常置的碗箸,干凈的瓦罐和調(diào)料,一看就知道并非第一次在這里作弄吃食了。
芷淵把目光從升騰的火光里挪到她臉上,似乎是對她忽然問起自己有些詫異,然后他緩慢的勾出個笑來,輕道:“行軍打仗,不會些野外生活的技能,就早已變成馬革里的一具尸體了?!彼娌桓纳?,語氣清淡的像是在談論竹林颯爽的風,甚至還有一絲愉悅。
湫時一怔,腦海里驀然晃過夢中大安與南夷交戰(zhàn)時慘烈的玉虎關(guān),她把頭埋在膝蓋之間,聲音低沉,“一時忘了你是個將軍?!?p> 芷淵感覺到她突然低落的情緒變化,并未出言打擾,只是靜靜的與她坐著,看著緩慢升騰的水汽,和瓦罐里逐漸翻騰起來,偶爾露出一截白嫩筍段的湯汁,或者蔫了的野菜。
圖辛端了被清洗干凈的魚肉回來,湫時看那魚肉,果真格外肥碩健美,下鍋燉了一時,原本寡淡的湯汁立馬添了層瑩潤的白,一時竹林里都回蕩著這鍋魚湯的清香。
她食指大動,正欲撿塊嘗鮮,面上又伸過來一雙竹箸,芷淵把一塊鮮嫩的魚肉放到她碗里,面不改色的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吃……”
湫時像想到什么,淺淡的笑了起來,“我記得在汀江上時也是這樣,”她頓了頓,半開玩笑道:“你撿桃花酥給我吃……”
圖辛從碗里抬起頭來,不明所以,“公子也撿給我了……”
芷淵含笑,又翻了快肉質(zhì)鮮嫩,香氣撲鼻的魚肉輕輕放到她碗里,“這回放心吃罷……”
圖辛看他們眉來眼去,一時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