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在荒野之上,也平等地落到女孩身上。
落腳的積雪便陷至膝蓋,以至于雙腿拉不開步伐。
越發(fā)厚重的雪塊壓著格麗塔,冰冷饑餓的身體便再難以堅持下去。
女孩摔倒在雪中,一時竟怎么也爬不起來。
名為奧萊.拜爾的怪物打量著深陷困境的人類幼崽,難得地停下了腳步。
這世上的人類總是苦難的,無論他們是否察覺……奧萊.拜爾漸漸學(xué)會了不去聽腳下螻蟻的呻吟哀嚎……因為那沒有意義——
事物的改變是需要漫長的時間的,他可以等,她們卻等不起。
但,他有求于她……而那幫助也不過是順手而為……
奧萊回身拉起了格麗塔,某種溫暖借著接觸傳遞到女孩的身上,終于是令她緩過口氣。
女孩緊緊牽著奧萊的手,借力把腳拔出冰雪,努力地邁出步伐,跟上依附者的速度。
又走了許久,一個山洞才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不遠(yuǎn)處。
奧萊帶著格麗塔進(jìn)入其中。
洞中比較干燥,深度恰好可以使內(nèi)部與外界的風(fēng)雪相互隔開,女孩抖落著身上的雪水,那不凈的水打濕了衣物污濁了那頭銀發(fā)。
她喘著粉白的熱氣,冷得發(fā)麻又熱得迷糊的大腦這才清醒了一些。
“在這待著?!?p> 奧萊丟下了一句話,便轉(zhuǎn)身邁入風(fēng)雪之中。
女孩定定地看著那人離開,目睹著那尚且陌生的身影愈走愈遠(yuǎn),哪怕是不通世事的思維里,也不由得升起幼稚的猜疑與不安:
‘他會不會把我落在這里?’
女孩抱作一團(tuán),短小的手臂擋不住寒冷,溫暖從身上褪去,便抱得更加緊縮了。
不知過去多久,火光和熱量喚醒了格麗塔,虛弱的女孩抬起頭,懵懵懂懂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奧萊的手上拿著一只野兔,也不知是被他從那個冬眠洞中抓出來的。
一起帶回來的柴薪正投在火中,那堆橘紅的光與熱在這個冬天里比任何東西都要美麗動人。
格麗塔放松了些,差點(diǎn)便要陷入夢境。
奧萊卻拍打起她的手臂。
“不要睡,先吃點(diǎn)東西?!?p> 兔子被去掉內(nèi)臟,用火簡單烤熟,奧萊用小刀切下一塊,遞給了女孩。
格麗塔雙手接過那肉,小小地咬上一角,慢慢地咀嚼中味道刺激到神經(jīng),她便大口大口地撕扯起來。
在那陡然銳利起來的金色眼瞳中,奧萊第一次從女孩的身上看出了野蠻的獸性與生存的欲望。
一頓簡單的食物后,格麗塔精神了些許,她看見奧萊坐在洞口旁,擺弄著手中那枚赤紅的墜鏈。
“布萊姆……”
喃喃自語從口中說出,與風(fēng)一同共舞。
在冷風(fēng)的吹息下,鏈子輕輕搖晃,打著旋的六芒星反射著火光而微微閃爍。
格麗塔卻察覺到了異常,風(fēng)從洞外吹來,吹在自己的臉上,那墜鏈卻隱隱蕩向外界……好似在指向某個不知名的遠(yuǎn)方。
……
閃尼瑞亞,河鎮(zhèn)。
昔日的十戶聯(lián)保,奧拉夫·帕頓先生接待了一位遠(yuǎn)方歸來的貴客。
不修邊幅的先生依舊是如往日那般偉大不凡、令人敬畏不已,明明外頭大雪紛紛,他的身上卻沒有沾染分毫白纖……不過相比于上次,這位大人的身后卻多出了一條小小的尾巴。
一位臟兮兮的幼女縮在他的身后,泥巴塵土無法完全遮蔽住銀白如月的長發(fā),一雙琥珀色的眼瞳中藏著朦朧與迷茫。
“拜爾先生,許久不見?!?p> 奧萊.拜爾點(diǎn)頭示意,又把女孩往前推了推。
“讓人幫她洗漱一下?!?p> 奧拉夫便招手叫來一位仆人,試圖帶著格麗塔去浴室清潔。
怕生的女孩從未見過大城市,僅僅是進(jìn)入河鎮(zhèn)便讓她不安惶恐,如今又要離開一路以來的依靠……某種恐懼便如霧霾般罩在她的心頭,連客廳壁爐上的熊皮掛件也顯得猙獰可怖。
她試圖抓住奧萊的衣角,卻只是抓了個空……奧萊卻被奧拉夫請去書房。
“最近這段時間,我們的人手又多了不少……”
“這是好事?!?p> “是的,等會吃飯時我?guī)氯苏J(rèn)識您一下,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學(xué)習(xí),還請您多多寬待……”
“嗯……那些害蟲的動向呢?”
“德亞圖斯公國據(jù)說也出現(xiàn)了他們的蹤跡,我已經(jīng)派一位能干的兄弟前往調(diào)查……”
“……”
那名男人和對方談著事走入了書房,沒有再看格麗塔哪怕一眼。
木門緩緩合上,仆人則抱走了女孩,她低著頭咬著唇,不發(fā)一語、不哭不鬧。
……
清洗過后的女孩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小小只的人兒便顯得如同天使一般。
銀白的長發(fā)熠熠生輝,面無表情的漂亮臉蛋有著一種純潔懵懂的味道,小小的衣服套在身上顯得女孩看上去變得更小只更柔弱,連白皙的小手小腳小胳膊都顯得格外可愛。
女仆欣喜地看著女孩,便要帶格麗塔去書房見兩位大人。
經(jīng)過客廳時,一個甜美的聲音叫住了她們:
“梅琳娜,這位小姐是?”
“夫人,這位小姐是拜爾先生帶來的,她叫……”
女仆回著話,卻突然卡住——她竟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女孩的名字。
不知是否出于年幼女孩那稚嫩而敏感的心,格麗塔隱隱約約從女仆的身上感受到名為“惶恐”的情緒。
她看向那位“夫人”,發(fā)現(xiàn)身材矮小的對方穿著一身從上到下的深黑長袍,雙手戴著手套、頭上頂著兜帽、面部罩著面紗……竟是把自己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紋絲合縫。
唯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眸露在外面,令人得以一窺她的美麗與動人。
夫人沒有在意女仆的失態(tài),她只是走到格麗塔的面前蹲下,輕輕地、輕輕地牽起女孩的小手。
“我叫長安娜·佩蘭·帕頓,你叫什么?我可愛的小天使?!?p> 格麗塔從那雙眼中看出喜愛與溫柔,她遲疑著,最后還是開了口。
“格麗塔。”
“這個名字真好聽。”
長安娜說道,那眉眼彎起好看的弧度,語氣中帶著柔和的笑意。
“到這邊來吧,我們不要去打擾他們了?!?p> 長安娜站起身,領(lǐng)著格麗塔去了餐廳。
一張長長的木桌上擺滿了食物,從面包到煙熏切肉、從酒水到碎肉熱湯,簡單的菜式卻有著誘人的美感。
加上壁爐里燒得正旺的火光,便使得這里充滿了“家”的溫暖。
本是為客人們準(zhǔn)備午飯的帕頓夫人此時卻舀起一碗熱湯,想要喂給女孩。
格麗塔搖著頭不愿喝下,倒是看著其他的仆人在廚房和這里跑來跑去、忙忙碌碌。
在那些人里面,她一眼看見了異類。
“異類”也看見她與長安娜,便停下手中的活計,走了過來。
“夫人,這位可愛的小姐是?”
長安娜抱住女孩又揉又親,炫耀著不肯讓給來者。
“米蒂斯小姐,這個小可愛叫格麗塔,先說好我可不會把她讓給你哦?!?p> 嘴角勾起金色的八字胡,米蒂斯.霍根為女孩找來一根細(xì)繩,束起了那一頭洋洋灑灑的銀色長發(fā)。
“放心放心,我沒打算和您搶,長安娜夫人,我今天只是來幫你打下手做做飯的……只是小格麗塔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呢?”
長安娜揉著女孩的頭,回道。
“是拜爾先生帶來的?!?p> 米蒂斯面色有些怪異,她回頭看見了從書房里出來的奧萊.拜爾。
“許久不見了,霍根先生?!?p> “許久不見了,拜爾先生?!?p> 此時,不少或青年或壯年的男子進(jìn)了屋,他們一見奧萊,便被無形的巨石砸中腦袋,眼冒金星間親眼目睹“偉大者”的降臨
‘那大概不過是主吧!’
他們在心中驚呼著,發(fā)自內(nèi)心地渴望成為這位君王麾下最勇猛最忠誠的戰(zhàn)士。
眾人圍著長桌依次坐下,最上首的主座坐著的居然不是房屋的主人奧拉夫,而是一介客人奧萊.拜爾。
奧拉夫和另一位身材高大、面相冷峻的漢子伴著奧萊落座副位。
夫人親自為大家添酒以示歡迎,米蒂斯則牽著女孩避開此處。
奧拉夫率先發(fā)言,簡單而鄭重地介紹奧萊后,便激起一陣熱烈至極的喝彩與應(yīng)和。
這群往日桀驁不馴的野獸此刻卻聽話地團(tuán)結(jié)在一起,圍繞在奧萊身邊……哪怕其中的不少人實(shí)則是第一天見到真人甚至是第一天聽聞他的存在……
“請各位不用客氣,盡管吃喝個痛痛快快?!?p> 奧拉夫用這樣的一句話結(jié)束發(fā)言,他們才漸漸動起手來,一開始或許還不太習(xí)慣,幾杯酒水幾塊熏肉下肚,豪放的笑聲與粗野的喊話便把這里變成了鄉(xiāng)下釀酒娘的廚房。
那位幫格麗塔洗漱的女仆悄悄走來,和奧拉夫耳語幾句后,奧拉夫便請著奧萊.拜爾去到屋后無人處。
“把你剛剛說的,再跟拜爾先生說一遍?!?p> “剛剛為小姐洗漱時,我發(fā)現(xiàn)小姐的腰上有著一道傷疤?!?p> “傷疤?”
奧萊皺起眉頭,重復(fù)道。
“是的,而且那傷疤很大……像是什么東西咬出來的?!?p> 奧萊閉上眼睛,揮了揮手。
奧拉夫便帶著女仆退下。
“咬……”
他撤去周身的暖流,讓雪花落在自己的肌膚上,直面那深冬的冷冽。
‘那天也是下著雪啊……’
如此想著,回憶的思緒飄去了天啟1549年——
那個戰(zhàn)爭爆發(fā)、饑寒遍地的殘酷冬天。
蔡子游
不好意思啊,最近幾天忙著搞論文的收尾,沒精力寫東西,今天開始恢復(f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