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幾天張素芳顯得有些心緒不靈。原因是她接到了哥哥打來的電話。哥哥在電話里告訴她說：有人來找過他向他打聽問江生的事情，不過他什么都沒說。哥哥懷疑是不是江生親生的父母找來啦！提醒張素芳注意。
張素芳接了電話后心想該來的始終要來，這個隱藏了32年的秘密，終于要被揭開了，張素芳反倒沒有以往那么害怕了。相反她卻覺得終于可以解脫了，松口氣了。這個背負了32年的秘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總是擔心丈夫知道了會怎么樣？害怕江生的親生父母來找他又怎么辦？江生自己知道了又會怎么樣？這30幾年來她就是在這樣擔憂和焦慮不安中度過的。
特別是搬到城里這半年來，張素芳更加感到忐忑不安。兒子孝順懂事，把自己和丈夫接到城里來享福，張素芳打心眼兒里感到高興，這說明這32年來自己的辛苦沒有白費?？墒橇硗庖环矫妫瑑鹤釉绞菍ψ约汉?，自己越是寢食難安——這么好的房子，自己每天住在里面，享受著兒子的孝順，感覺特不真實，善良的她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屬于她的，她占領了本該屬于別人的東西。這個別人就是江生的親生父母。哥哥告訴她有人在打聽江生，是他的親生父母吧？也是時候告訴他這隱藏了32年的秘密了。
如果趙江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素芳有可能把這個秘密一直隱藏下去，但是，現(xiàn)在他是如此的優(yōu)秀有出息，她就不能再沉默了，她希望江生找到他的親生父母，不是要向他們索取什么，只是想讓他們也享一享兒子福，這就是這個善良老人的想法。在她的認知里，一定是走頭無路沒辦法了，要不誰會扔掉自己的孩子呢？
現(xiàn)在孩子的親生父母在找他，自己不能這么自私自利。老伴兒的腿換了更好的假肢，走路也比以前更方便了，鄉(xiāng)下的日子也好過了，自己就和老伴兒回鄉(xiāng)下去吧，兩個人相依為伴也不錯。如果江生有孝心，偶爾回來看看，自己也就心滿意足了。
只是老伴兒并不知道江生不是自己的孩子，要怎么跟他說呢？還是繼續(xù)瞞著他，不跟他講？還是只告訴江生，讓他跟自己一起瞞著老伴兒？
不行，早晚都會知道的，瞞也瞞不了一輩子。
這幾天張素芳做什么都是魂不守舍的，腦子里總想著這些有的沒的。
不行，與其等到他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讓大家都沒有心想準備，還不如自己先向江生坦白。拿定主意的張素芳覺得心里一下就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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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江生下班回來，看見母親一個人等在樓下，感覺很奇怪，以往老爸老媽兩個散步遛彎都是一起。
“媽，怎么你一個人在這兒，我爸呢？沒跟你一起？”
“你爸累了，我讓他先回去了。媽在這里等你是有話要跟你說?！?p> “媽，有什么話咱回家去說?！?p> “媽想先跟你說聽聽你的看法?！?p> “好??！媽，那邊有椅子，咱們坐那去?！?p> 趙江生扶著張素芳往那邊的椅子走去，他覺察到母親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可以想象母親的內心是十分激動，顯然她又在努力克制自己，盡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這樣的母親是以前沒見過的，趙江山有一種預感，他預感到母親會給他說什么。
他把母親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也挨著她坐下，拉著母親的手意味深長的說：“媽，你是不舒服，如果不舒服，咱們就回家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說?！?p> “不！江生，你得聽媽的，這件事情媽今天必須得告訴你?！?p> 拿定主意鼓足勇氣的張素芳現(xiàn)在是任何人任何理由都不能讓改變。只有說出來自己心里才能得到安寧。
“江生，媽要告訴你的是，你不是媽的親生孩子，你是媽在江邊撿來的。”
張素芳陷入了回憶當中。
“那一年你爸爸在城里工地上打工，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人人事不省。我在鄉(xiāng)下聽到消息，挺著大肚子就往這里趕。當時是你舅舅陪著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你爸爸還在搶救，還不知道能不能夠醒過來。我加上情緒激動又是一路奔波所以就早產了，醫(yī)生說孩子生下來就已經(jīng)死了。當時我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你爸爸在手術室里生死不知，孩子也沒有保住，我完全不想活了，趁醫(yī)生護士不注意我就偷偷跑出了醫(yī)院。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是悶著頭往前跑，不知不覺就跑到了江邊。那個時候的江邊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漂亮，江邊都是一人高的蘆葦和雜草。
現(xiàn)在想來可能是老天爺?shù)陌才虐?。我穿過蘆葦和雜草往江水走去的時候，聽到了嬰兒的哭聲。我順著哭聲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嬰兒。這個孩子也才生下來沒多久，臉上皺巴巴的，一點都不漂亮?？墒俏乙谎劬拖矚g上他了，感覺這就是我自己的孩子，而且是個男孩，有了他覺得自己以后都有了依靠。看著哭的可憐巴巴的孩子，我忘記了自己是來尋死覓活的，抱著孩子就回了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說這個孩子很健康。我當時非常高興，覺得這個孩子是老天爺賜給我的。他不僅救了我的命，也給我們家?guī)砹撕眠\，因為就在不久后你爸爸被搶救過來了，命也保住了，只是截了一條腿。當時你爸爸醒過來以后，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條腿，不吃不喝完全沒有求生意志，我就把你抱到他的病床前對他說：你不想活也可以，那我們一家三口就一起死吧。那時候我哭，襁褓中的你也哇哇大哭。后來你爸也哭了，他說，為了咱娘倆，他這個男人不能認慫，再苦再累也得把家撐起來。他說到做到，他就好好的配合醫(yī)生治療，很快就出院了我們帶著你就回了老家。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這一晃就是32年。這么多年，你爸爸他是真的把你當成親生兒子，他……”
張素芳說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趙江生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有心里準備，自己也早就已經(jīng)知道不是他們的孩子，但今天親耳聽張素芳說出來，還是感到很震撼，特別是他們對自己的愛并不亞于親生父母。
張素芳抹了抹眼淚，說道：“這32年媽都過得不踏實。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爸爸，因為他并不知道你是撿來的。而我以后也沒能夠再為他生個一男半女的。”
趙江生就想起了父親佝僂的背，蹣跚走路的腿，布滿大大小小口子的手……
“媽，不管是親生的也好，或者是撿來的也罷，你們就是我的親生父母，我還是你們的兒子。既然爸不知道，那就一直瞞著他好了，我會孝順你們的，現(xiàn)在我們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好，將來還有兒媳婦，孫子或者孫女孝順你們，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
“江生，媽知道你是孝順的孩子，媽也舍不得你?？墒牵瑡屢膊荒茏运?。你舅舅打電話來說，有人在打聽你的事情，我琢磨著是不是你親生父母在找你，如果你的親生父母來找你，你不認他們嗎？”
趙江生聽說有人在打聽他，心里雖然吃驚，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來。
“媽，他們要來找我，我管不了，但是我不會主動去找他們的。在我心里我的父母永遠是爸和您?！?p> “江生，我的好兒子。”
張素芳抱著兒子嚎啕大哭，趙江生擁著母親，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他們不知道，在他們身后的樹叢里，還默默地站著一個人。
他聽完母子倆的話，默默地轉身，步履蹣跚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