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正是隨趙鈺來的女子,她眉目清冷,似乎很看不慣宋景樂此刻歡喜的模樣。
聽到她這樣講,在一旁的戚如意也憤憤跟了句“小人得志”。
宋景樂未加理會,此刻最重要的,是證明自己與這件案子無關(guān)。
午時過了將近一半,眾人的肚子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了對食物的渴望之聲。
“咕咕咕”的聲響倒是給了宋景樂提醒。他向王堅微微施禮,而后向站在一旁的崔放說道:“此案,我既有嫌疑,自然不能親自動手驗尸,因此還需崔仵作協(xié)助,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王堅頜首,“是這個理,崔放,此事就交給你了,務(wù)必勘驗清楚。”
崔放方才被宋景樂氣得血氣上涌,這會又聽讓自己打下手,所以他看向宋景樂的時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宋景樂知道他還為剛才的事在生氣,笑道:“崔仵作請動手,我在一旁協(xié)助就好?!?p> 崔放狐疑,但見他態(tài)度有所緩和,便也乘了他這聲帶有奉承的話。
為了確保驗尸過程沒有任何的錯漏,宋景樂讓人在院中置了一方長桌,鋪上白布,而后請衙門的人將劉景秀的尸體小心翼翼抬了出來,放置在桌上。
院中陽光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尸身上的細(xì)枝末節(jié),倒省了在屋中掌燈的麻煩。
宋景樂低聲在王堅耳邊說了幾句,便和崔放一同準(zhǔn)備待會驗尸需要的物件。
少時,劉府的下人捧來一個紅案,案上放著只小碗,碗內(nèi)伏著幾片生姜。
宋景樂落手捻起一片生姜放入口中,示意王堅和崔放也放一片進去。
“這會雖說是春末,但已漸漸熱了起來,為避免尸臭傷身,生姜還是含著好些。”宋景樂提醒道。
王堅早就聽過驗尸需含姜片的事,便依言放了塊姜片在口中,與宋景樂一同圍在了尸體旁邊。
崔放方才走得急,這會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個小輩指揮,心里著實有些氣,但王堅和趙鈺都在場,又不能發(fā)作,只能照做。
三人中崔放主刀,宋景樂主導(dǎo),王堅觀察。
宋景樂隨著桌子仔細(xì)瞧了一圈,那崔放手中捏著把刀子緊隨其后,生怕他動了什么手腳。
院中空氣一片靜謐,只有眾人輕微的呼吸聲。忽的,一聲鳥鳴打破了寂靜,眾人紛紛回頭,卻見院墻上不知何時落了一只烏鴉,此刻正張開翅膀向遠(yuǎn)處飛去。
戚如意撫著胸口,“嚇?biāo)牢伊恕?p> 突的,她眼珠子一瞪,盯著放在桌上劉景秀的尸體,哭了起來,“老爺啊……你死得好冤枉啊……大人……大人!你一定要替我家老爺申冤啊……”說著惡狠狠地朝宋景樂瞪了過去。
宋景樂被她瞧得一陣惡寒,這女人還真是見縫插針。
趙鈺揮了揮手,立刻有巡檢司的人擋在了戚如意面前。
戚如意仍舊哭喊著,那模樣讓人瞧著有幾分心疼。
宋景樂向崔放打了個手勢,指著劉景秀胸口的傷,道:“崔仵作,還請仔細(xì)勘驗?!?p> 崔放悶悶地哼了聲,握著刀端詳了下尸體,就要從咽喉處下刀。
宋景樂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握住他的手腕,笑道:“崔仵作也太心急了,我們還先得把傷口的情況記錄在案,才可以考慮剖尸?!?p> 崔放雙眼一瞪,往后退了幾步,把手中的刀片扔在桌上,置氣道:“要不宋公子你親自來?!?p> 宋景樂沒有去撿那刀片,盯著劉景秀的尸體,一字一句道:“既然崔仵作如此說,那我便來瞧瞧,我說的對與否,崔仵作待會言語一聲就是?!?p> 崔放一張臉?biāo)查g成了豬肝色,被趙鈺一瞧,立刻不作聲,只點了點頭。
宋景樂指著劉景秀胸口的傷,道:“劉大人身上的傷,是利器所為,這已有結(jié)論。他的傷口城扁平狀,窗口平整,上寬下窄,創(chuàng)口長三寸,深兩寸半,寬處有皮肉翻出,皮膚周圍有圓弧形痕跡。崔仵作,我說的可有錯處?”
崔放伸手在傷口上比劃,又從隨身的箱中取出尺子,測量之下,不由得點點頭,“沒錯?!?p> 宋景樂輕輕點頭,這人還算有點眼力勁,沒差到信口雌黃。
他指著傷口翻出的皮肉部分,道:“從這些可以斷定兇器是一把寬刃匕首,這一點傷口皮膚處的圓弧形可以斷出。這一點,不知崔仵作可有異義?”
崔放此刻只覺得額上濕答答的,他抹了把汗,點了點頭。
宋景樂也不管他此刻作何感想,繼續(xù)道:“我剛才已經(jīng)說過,如果兇器是我的佩劍,傷口會更深一些。而此刻我們看到的,傷口上寬,說明兇手應(yīng)該高出劉大人許多?!?p> 他說完這句話,轉(zhuǎn)身向眾人瞧了一眼,長長呼出一口氣,“而我……和劉大人身高相差無幾,試問如何在行兇時造成這樣的傷口?”
崔放愣了愣,疑道:“可如果劉大人是坐在椅上,你站著,同樣可以造成這樣的傷口?!?p> 宋景樂搖頭,“你說的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問題是,我的是長劍,并非匕首。”
崔放啞口無言,望著宋景樂的眼神較之前卻溫和了許多。
宋景樂初驗了劉景秀的尸身,證明了自己的長亭劍并不是兇器,劉家的下人這個時候情緒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一群人竊竊私語,雖然聲音頗小,但還是聽得很清楚。
“我就看著這宋公子眉清目秀的,怎么也不像是個殺人兇手……”
“唉……你剛才明明還指著他說就是他殺的老爺。”
“……我那是被蒙騙了……”
“你看王大人既然讓他查案,說明也是相信他的?!?p> “就是就是,王大人應(yīng)該不會包庇兇手?!?p> “我們就是被二夫人給唬住了……”
宋景樂微微挑眉,向一旁的戚如意看了過去。后者臉上神情變化,也不知是悔恨還是羞恥,反正這會顧不上謾罵他了。
他輕輕搖頭,世人都是這個樣子,怪不得師父經(jīng)常說,做人不要太好也不要太壞,否則好人做久了總想做點壞事,可一做壞事,不論事情大小都會被天下人唾棄。
王堅見氣氛緩和些,便出聲道:“宋公子,雖然你證明你的長亭劍不是兇器,但這并不能全然證明此事與你無關(guān),畢竟作為兇手,許多時候為了掩飾身份,都會選擇下手時取巧些。如果宋公子你不是兇手,那么你認(rèn)為兇手又是誰呢?”
宋景樂唇角一挑,看了眼趙鈺——嚯,這王堅明擺著想讓我找出兇手,還說的這么冠冕堂皇,官場中人都這么老謀深算的嗎?
趙鈺微微一笑,回了他個白眼——我就不是,我多單純的人。
宋景樂連著“咳”了幾聲,聽得眾人紛紛皺眉。
趙鈺身后的女子往前走了幾步,望著桌上的尸身,聲音冰冷,“王大人說得不錯,宋公子想要洗脫嫌疑,還需證明自己與劉大人的死沒有直接關(guān)系?!?p> “哇!這姑娘說得對!”
“巡檢司竟然有女子?”
“怪不得能進巡檢司,說話條理都這么清楚!”
“……”
宋景樂望天,恨恨地瞅了眼趙鈺——你從哪找來這么個人!她是跟我有仇?
趙鈺掩嘴,尷尬笑了幾聲——淡定,淡定。
宋景樂大袖一揮,朗聲向眾人說道:“王大人和這位姑娘說的沒錯,所以接下來,請各位聽清楚了。”
他指了指崔放,道:“崔仵作,勞煩你動手按一按劉大人的胸口?!?p> 崔放疑道:“這是為何?”
趙鈺瞥了他一眼,“宋公子讓你按,你就按,怎么這么多事!”
“呃……”崔放無語。
“那么,請問宋公子,按壓尸身的力度要重一些,還是?”崔放皺眉道。
宋景樂可算是領(lǐng)教了這崔放磨人的本事,他伸手做了個示范,“不用太用力,否則會損傷臟器,像我這樣就可以?!?p> 崔放學(xué)著宋景樂的樣子,在劉景秀胸口比劃了下,又停住了,“宋公子說的這么含糊,恕在下不能理解。公子是練武之人,與我等力氣自然有所差別,不然還是請公子來吧?!?p> 他這話一說,宋景樂抿著嘴,牙齒咬得咯嘣響,真想一腳把崔放給踹出去。
趙鈺卻是怒了,抬腳踹在了崔放的腿上,“我說王大人,你們合州府衙的人都這么厲害的嗎?要不要本王把大理寺的人請來?”
王堅本來還想等著看宋景樂有何辦法,結(jié)果崔放這話說的,他也有些冒火,見趙鈺一臉怒氣,面上也有些掛不住,忙說道:“小王爺這是哪里話,崔放說的倒也沒錯,還請宋公子說清楚些,以免出現(xiàn)誤差?!?p> 宋景樂和趙鈺對望了一眼,這王堅還真是護短啊,崔放是有問題,可到底是他手下的人。
崔放被趙鈺剛才那一腳踹得翻在了地上,這會正揉著腿上被踹疼的地方齜牙咧嘴,就聽趙鈺身后的女子說道:“如果王大人不介意,我倒可以一試?!?p> 王堅這會看到崔放本就生氣,聽到趙鈺的人出來解圍,心下一喜,道:“那就有勞巡檢使了?!?p> 那女子走到劉景秀尸體前,略一端詳,便伸出手去照著宋景樂剛才說的,按壓劉景秀尸體胸口位置。
輕微的碎裂聲,在她的按壓下響了起來。
宋景樂點頭,這女子不簡單啊,剛才自己粗略做了個示范,她這力道卻恰到好處。
宋景樂往趙鈺身邊挪了挪,低聲道:“這誰啊,你從哪兒拐來的,要不然讓她跟我學(xué)驗尸吧,很有天賦的樣子?!?p> 趙鈺翻著白眼,嗔怒道:“別打她的主意,不然我跟你沒完。”
宋景樂奇怪的瞧著趙鈺,“難道你看上她了?你可別忘了你家里還有三房夫人,這種女子可不適合當(dāng)金絲雀?!?p> 趙鈺伸手在他腰上擰了一把,“閉嘴!不然我可不認(rèn)你這個兄弟了?!?p> 宋景樂當(dāng)然不會閉嘴,不過他說的是另外一番話。
“諸位剛才也都聽見了,那是骨骼碎裂的聲音,這是因為兇器入身后碰到了肋骨,造成了肋骨斷裂。如果是我所為,恐怕就不是這么一點傷了。”
眾人這會正嘆服他方才對于尸身創(chuàng)口的解說,聽到他講這個,瞬間對他改觀了許多。
要說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兇手,他們也不相信。
宋景樂在素蘭耳邊低語了幾句,素蘭一臉驚訝,“公子真要這個?”
宋景樂點頭,“勞煩姑娘跑一趟。”
素蘭向手下的人招了招手,“去廚房一趟,找一塊新鮮的帶皮的豬肉。”
那人也是一臉錯愕,但素蘭說的很肯定,也不敢違抗,忙去廚房找東西去了。
戚如意因被巡檢司的人攔著,可這邊的情形她看的一清二楚,心中那些謾罵之詞在此刻全吞回了肚中,神情中疑惑陡生。
很快,劉府的下人就搬來了一大塊帶皮的豬肉,豬肉上還不斷地往下滴著血。
宋景樂滿意地點了點頭,眾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見眼前一道劍光閃過,他手中的長亭劍已刺入了豬肉中。
那提著豬肉的下人嚇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跌在了地上。
宋景樂指了指劉景秀身上的傷口,又指了指落在地上的豬肉,向崔放說道:“崔仵作,還請你驗驗,看這兩處傷口有何不同?!?p> 崔放剛才在宋景樂出劍的時候,就已嚇得有些魂不守舍,這會聽到他喊自己,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直了身子,向豬肉走了過去。
良久,崔放回身,向王堅和趙鈺施禮,回道:“確如宋公子所言,傷口細(xì)微之處有差別,是屬下剛才過于先入為主,疏忽了。”
剛剛還醞釀了一肚子壞話的戚如意瞬間無聲,呆呆地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