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正是五月,陽光暖的人們不愿待在屋子里久坐,富家公子哥騎上一頭高頭大馬,氣宇軒昂。
大戶人家的小姐久居不出,此刻端坐轎中,探出那張明媚的容顏來,雖然只是稍縱即逝,但卻讓行路之人看的不由呆了一呆,出神之下不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行人,惹得幾家閣樓上的姑娘一陣歡笑。
……
這般大好時節(jié),長安城外十里之處的“悵然亭”四面環(huán)湖,湖水波光粼粼,更是美不勝收。
只是“悵然亭”孤立在湖中央,五月的水顯露出幾分透骨的涼意來,讓亭子顯得寂寞又陳舊。
亭中此時端立著一名女子,這個女子靜如巖、白入雪、飄逸如風、美如幽靈,唯恐這天下再無第二人敢說她的美能勝過她了。
觀無寒手執(zhí)一柄古劍,站在離亭子不遠處的桃林中,他的眼眸清澈的就像這萬里無云的晴空,澄清又深邃。遠處的夕陽映著他那堅毅的臉龐,照著他亭亭挺拔的腰。
只是現(xiàn)在觀無寒望著亭中的女子顯得有些躊躇,一向果決的他難得的出現(xiàn)了這么一絲猶豫。
他把手中的劍提了一題,眼中轉(zhuǎn)瞬即逝的猶豫劃過,腳步提了又再次放下。
其實傾如夢早就看見了不遠處觀無寒,她是一個女人,更是一個敏感的女人,裝作不知只是不愿點破罷了。
更何況,她對于觀無寒始終有一絲虧欠,更讓她不能拿出一貫的理直氣壯來。
觀無寒望了望在天空薄薄似無的白云,嘆了口氣,心道若是再不回去三叔又該擔心了。思緒再三還是向悵然亭走去。
“你來了?!?p> “是?!?p> 觀無寒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還是那么白、那么優(yōu)雅、那么靜,就好像第一次看見她一樣,可如今距離幾年之前,心中早已經(jīng)沒有了當年的波濤洶涌,一時之間不由顯得意興闌珊。
“三叔年紀有些大了,若是我再不回去他該擔憂了?!?p> 觀無寒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你就這么不愿意見到我?”傾如夢的語氣中透著不加掩飾的的失望。
觀無寒轉(zhuǎn)過身笑看著她,眼中卻多少露出幾分苦澀來:“方夫人何出此言?長安城內(nèi)人多嘴雜,在下只是一介平民,并非在下不想攀得高枝,只是若待得久了怕是要影響夫人的聲譽了。”
傾如夢聞言不為所動,望著湖中深不見底的湖水顯得有些出神。說不出來的悲傷,或許才是內(nèi)心最真實的感觸吧。
“沒想到兩年未見,你見我之后說的竟是這樣的話?!眱A如夢笑了笑,眼中露出幾分冷漠來,只是這冷漠并沒有讓她丟失原本的風情,反而有種道不明的風采。
觀無寒擺擺頭,“如今早已經(jīng)不是兩年之前了?!?p> 說完就要離開。
“等一等?!?p> 傾如夢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觀無寒走了兩步。原本打算就這樣一走了之,但不知何來緣由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我這次來只是想讓你陪我喝杯酒,以后我不再找你,也不會找你了。”
傾如夢的聲音異常的輕柔,顫抖的聲線中帶著讓人動容的悲傷,讓人不忍心去拒絕。
“我已經(jīng)很久不喝酒了?!庇^無寒聲音有些異樣的苦澀。
“只是陪我喝一杯罷了,你不必勉強?!眱A如夢自顧走到石桌前,拿起酒壺,斟滿一杯白酒。
觀無寒轉(zhuǎn)過身看著傾如夢,卻不知道傾如夢到底要干什么。但是既然她誠心要求,他也不好斷然拒絕。
傾如夢拿起酒杯來笑看著觀無寒,之后一飲而盡。
這笑雖然稍縱即逝,但對于觀無寒來說實在是久違了,他的心隨著傾如夢的笑也隨之顫了一顫。
傾如夢放下酒杯,語氣帶著寂寥,“如果說十年后你我相聚還會認識嗎?”
觀無寒聞言沒有回話,十年后相聚?誰知道十年之后是何種模樣?到時候你方夫人或許早就不記得我了。
“方夫人,在下該走了?!?p> 觀無寒不愿再聽,他不是無情之人,怎么能一貫的冷漠?若是再聽下去,他怕是會忍不住。
“砰?!?p> 一聲倒地的聲音從觀無寒背后傳來,他腳步停了一停,一轉(zhuǎn)身傾如夢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嘴中溢出的鮮血流在身上,紅的刺眼。
他瞳孔放大,一時怔怔站在原地,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眼中滲出了血來,手不住的顫抖。
“何以至此?”觀無寒的聲音痛徹心扉。
“我只愿來年我們相見,你我未必這般局面?”傾如夢笑了笑,說完已經(jīng)撒手人寰。
觀無寒耳旁縈繞著那首,“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p> 這首詩應該還有后半闕,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倒在地上的傾如夢還是那么優(yōu)雅,就像這湖水一樣,這么靜、這么靜、這么靜。
可惜他們來年不會相見了,對傾如夢來說也再也不會有來年。
遠處夕陽正好,把這十里桃林染上了一層紅暈。
五月的傍晚還留有寒意,觀無寒靜坐在亭中,直直的看著傾如夢。若說萬事皆因夢而滅,因夢而生,那觀無寒的夢就是傾如夢,如今她的夢滅了,他也該醒了。
他抱起傾如夢,不敢看她的臉。兩年之前,他親眼看著長安城內(nèi)方家府內(nèi)的驕子從城南抬到城北。這一抬也抬走了觀無寒的心。
那一年,觀無寒十七歲,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再也沒有笑過。
如今兩年過去了,自此觀無寒再也沒有見過傾如夢,他想過去看上一眼,可是他不能去。他只能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誰都聽說方家夫人的名頭,可誰也沒有親眼見過。
現(xiàn)在終于見到了,卻發(fā)現(xiàn)終究不如不見。
觀無寒把傾如夢葬在這十里桃林中,他把自己身帶的佩劍也埋了進去,他本想兩年之前把這劍送給傾如夢,沒想到卻是以如今這種方式。
……
傍晚時分,觀無寒雙手帶血,他突然想到什么。眼中悲傷突厄的去了大半,多了一份憤怒和殺氣。
誰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或許這一份憤怒和殺氣的來之不明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觀無寒不再多待,一甩衣袍向長安城趕去。
一座獨自在十里桃林的孤墳突然出現(xiàn),讓這里顯得更加安靜。
就好像傾如夢當年站在桃林中一樣,那么白、那么優(yōu)雅、那么靜、那么靜。
只是這墓碑之上刻著的字卻是有些讓人多少有些惱怒,因為上面寫著一行讓整個長安都不得安靜的字。
“傾如夢母子之墓?!?p> 傾如夢竟有了方聽舍的孩子,一個安靜的人有了一個讓人不安靜的稱呼,這怎么不能說是一種悲哀,而且這么名動長安的女人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多少顯得離奇。
一股疑云就此籠罩了整個長安之上。
她是不是真的累了呢?還是只是為了等待來年的相遇而鋪設的一個長久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