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由青島大鱉山返回R市時,天已擦黑。凌四海謝絕了趙昕邀他去酒店共進晚餐,就想盡快回家休息。不知咋的,這次青島之行感覺很特別,興奮之余,凌四海感到腦子亂哄哄的,有些勞心耗神,思緒像一團亂麻,總也理不出個頭緒來,給弄得頭昏腦漲,心慌意亂;恍惚中,還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在荒野中的一個岔路口,眼前一片迷茫,不知該腳該往哪邊邁。
晚飯后,在客廳看了會兒電視,借口旅途疲勞,不到九點,他就上樓睡了。
第二天周一早上,凌四海照常起床,感到精氣神兒特足,腦子像清水一樣透明,且渾身是勁兒,估計是覺睡的足質量好的緣故吧。他倚靠在床頭上,望著窗外綠的發(fā)亮的梧桐樹葉,重新回顧了一下這次青島之行,暗自感嘆道,“哎~~人就是個怪物,太復雜,喜怒無常,昨天腦子像一灘漿糊,迷三道四,胡思亂想;今兒咋跟沒事兒人似的,啥也不想了呢?“
下午快下班時,陰沉了一天的云層終于兜不住了,醞釀許久的雨水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很快下大,地面有了積水,雨點兒歡快地叫著敲打著地面,濺起無數的水泡,漂移,破裂,雨水成流,涌向低洼,下水道嘩嘩作響,歡聲笑語迅速把雨水排走。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推后了好幾日,氤氳的雨幔,提前拉下黃昏的序幕。
凌四海已經將辦公桌收拾干凈,就等著下班了。他點上一支煙,向窗外吐著煙圈,頃刻灰飛煙滅,觀著雨景,表情放松,似乎并不討厭下雨,抑或慶幸昨兒大鱉山上未受雨水襲擾。此時此刻,思緒再次翻騰,這次青島之行與以往有點兒不一樣,眼界一下拓寬了,意念有了質的突破,思路豁然開朗,不再囿于或沉浸滿足于自己的狹小空間,覺得已經站到高山之尖,就像這次爬上大鱉山登高眺望一樣,視野遼闊,看的更遠,想法更多了。他不能回避的一個念頭,像鬼火一樣忽隱忽現(xiàn)纏著他轉,咋也甩不掉,躲不開,攪得他心神不安,妄想臆斷,該重新設計自己的未來了吧?一時間他像患了強迫癥,既想看清楚這個鬼火,卻又怕見到它,擔心經不住鬼火的引誘,引火燒身,著實后怕,但總又回避不了,也心有不甘。此刻的凌四海矛盾、憋悶、虛幻,如眼前的雨幕,混沌不清,難辨前景。
“海君,如果可能,你有沒有興趣‘拉兄弟一把’?”前天晚上在青島麗晶大酒店門口大家酒后分別前,鈴木先生悄悄將凌四海拉到一旁用漢語對他說。
“?。?!”凌四海先是一怔,“啥?拉兄弟一把?!”這話咋聽著那么耳熟呢,不會是鈴木學著電影《南征北戰(zhàn)》中李軍長的那句經典臺詞兒跟自個兒人開玩笑吧,“呵呵,再堅持五分鐘,五分鐘!”凌四海隨即笑著戲謔道。
“哈哈哈......”鈴木聽著隨同凌四海一起大笑起來。
“——嗨!你倆在那兒笑啥呢?”笑聲立刻驚動了站在身后的成哥。
“哦~~木(沒)事兒!木事兒!”鈴木隨即向他用青島話回應道,“我跟海君拉呱呢?!?p> “嘿嘿嘿,海軍(君),海軍,叫的那個甜喲,還'空軍'呢,呵呵呵......”成哥拍拍鈴木的胳膊笑道。
“哎哎哎,別忘了,還有陸軍,冠亞軍,俺季軍(君)呢。呵呵?!奔救粶愡^來戲謔道。
“嘿嘿,你呀,這輩子也當不了冠亞軍嘍,哈哈哈。”鈴木朝季然嘲笑著拉起凌四海的手往前走了幾步說,“不開玩笑了,海君。我是說,假如將來你辭職了,辭去海關工作,或許你覺得這不大可能,在中國,只要有個穩(wěn)定的職業(yè),人們都不會輕易辭職的,辭職是比較忌諱的事兒,尤其是像你這樣端著公家鐵飯碗的公務員,不,應該是金飯碗的海關關員,你也知道,舊中國洋海關,海關不就是金飯碗嘛,那就更不可能辭職了。但在日本,很少有人不跳槽,從一而終守著一份職業(yè)干一輩子更是罕見,一生跳幾次槽,十幾次,甚至更多,很正常,不鮮見,就想找到最適合自己干的一份工作或事業(yè),發(fā)揮出自己最大潛能,實現(xiàn)最大價值,這樣于己于公都有利,也能促進社會發(fā)展進步。哦,對不起,扯遠了,算了,不說日本了,國情有別。就直說你吧,咱不拐彎抹角了,俺也學一回山東人的直性子,說句大實話,假如可能的話的,我真心實意希望你能來我公司工作,當做首選,來助俺一臂之力,我們就缺像你這樣能熟練掌握兩門外語又懂海關和外貿業(yè)務的復合型頂尖人才,這對我公司無論是拓展國際市場還是日本業(yè)務都很亟需呢。海君,我是認真的,肯望你認真考慮一下,盡快答復我,我靜候佳音?!?p> “......這......這個嗎?怎么說呢,其實吧,現(xiàn)在中國,辭職已經再不像從前那樣是個諱莫如深或不敢輕言的話題,實際上在我周圍不乏有辭職經商的,我們也管這叫‘下海’,像我的同事和同學,就有好幾個辭職的呢,要么跟著別人做生意,要么自己開公司;他們原來的工作都蠻不錯的呢,既場面待遇也好。人各有志嘛,總想找到更適合自己發(fā)展的路子,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嗎。盡管近來我也曾有過類似的想法,但僅是一念之間,如過眼煙云一晃即過,且多半在夢中或混沌不清或消沉之時想過,等睜開眼或境況變了,又回到現(xiàn)實中。說實話,我還真沒靜下心來認真考慮過要辭職,也許膽小,也許不自信,缺乏沖勁兒,頭上的棱角早就給舒適的工作和安逸的環(huán)境給磨平,心智麻木了,養(yǎng)成一了種慵懶的惰性,光想著穩(wěn)穩(wěn)當當地過日子,擔心‘下海’給淹死那,呵呵。也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就是沒勇氣舍棄自己‘旱澇保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一畝三分地兒’呢,呵呵。何況辭職并不那么簡單,并非全是自個兒的事,牽扯到方方面面,家庭,親朋和社會,真要辭職的話,還要承受來自各方的阻力和壓力呢,可不像小孩過家家鬧著玩?!闭劦睫o職這個話題,凌四海異常激動,一股腦兒說了一通,其實不少話不無言不由衷,有些違心。聽得鈴木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眉頭緊蹙,全沒了剛才的笑臉,不無失望之情,但并未放棄。
“哦,可以理解,像你從事的海關工作,相比而言,地位高待遇好,棄之可惜呀。但我總覺得,你做這工作有些大材小用呢,當然咱這并非鄙視或小瞧海關工作,我覺得我們公司才最適合你發(fā)展,最有用武之地呢,特別是,我們正打算擴大歐美市場的業(yè)務??傊阋欢ㄒ髦乜紤]一下我的提議?!扁從倦p手抓著凌四海胳膊的說著,回望了一下還站在酒店門口等著的成哥他們。
“呵呵,鈴木君,謝謝你看得起俺,器重俺,有點兒受寵若驚哪,你放心,我指定認真考慮!——真想拉兄弟一把喲!啊~~哈哈哈......”凌四海抬起雙手同樣抓住鈴木的胳膊笑道。
“——真的!?”鈴木聽后眼睛一亮喊著就給凌四海來了個熊抱,“噢噢噢,太好了!太好了!”隨即松開手,像個孩子蹦著跳兒拍手稱快。
“走嘍!兄弟!哈哈哈......”凌四海喊著,左手一把拉住鈴木的右臂,兩人一前一后大笑著跟成哥他們匯合。
下班時間早過了,可雨依然沒停下的意思,且越下越大,還起了風,可謂風雨交加,一直待在窗口的凌四海不得不把窗子關上,煙灰缸里塞滿了煙蒂,尚未掐滅的煙頭似裊裊炊煙熏蒸著他如眼前雨絲一樣的思緒。
他依然站在窗口,腿都站麻了,他點上N只煙,透過窗玻璃,望著逐漸暗淡的天色,以及渾然的飛雨,矜持地等待著雨過天晴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