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嫂子,你別聽小孩子瞎說,小孩子不懂事?!迸斯鹑A連忙說道。
潘明華的妹妹,也是潘曉華的姐姐,也是小麗、石頭和磚頭的親姑姑,這個潘桂華既不想得罪陸金枝,也不想惹惱李獨鳳,手上的麻將牌停住了,一邊說著話,一邊心里可惜了自己跟前一手好牌,馬上就要胡的牌,給攪黃了。
“你這死孩子,跟誰學的話呢,早知道你這么不懂事,就不把你帶上來玩了!”潘明華的老婆假惺惺地責罵著,但并沒有真動手打她的小兒子。
陸金枝就任他們在那里表演,她徑直走向衛(wèi)生間。
從老程家出來,又到娘家去了一趟,肚子鬧得慌,但附近都沒個公共廁所,她都一路憋著,此刻,她要趕快解決這個生理問題,一泄痛快了所再說。
“哎呀,嫂子,我突然想起,樓下我屋里洗衣機里的衣服洗了,還沒有晾曬呢!”李獨鳳說著,就拉著磚頭往外走。
“哎呀,獨鳳姐,這圈牌還沒打完呢?”
“哎呀,不打啦,改天再玩兒,再說了,這時候也不早了,家里還有一堆事沒做呢,你們玩兒吧!”
“嫂子,我們,我們真沒那個意思,你不要多想了!”潘曉華還在那自說自話。
嘩啦啦啦,衛(wèi)生間下水道的水沖得直響,陸金枝上完廁所洗了手,順便還洗了把臉,鏡子里,她都不忍直視自己額頭的白發(fā)。
“你們有沒有這個意思,跟我沒多大關系?!?p> 陸金枝表面上很平靜,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也像是一只蒼蠅鉆到了喉嚨里,吞咽不下,十分的難受。
“嫂子,你千萬別生氣,獨鳳她沒什么文化,即使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也不是存心的,只不過是口直心快,你可別跟她一般見識!”
“我跟她見識了嗎?你看,我有這個機會嗎?”
陸金枝依舊故作平靜的說道,但這反問的語氣,聽著冷得讓人直打哆嗦。
潘曉華也明明知道,李獨鳳已經(jīng)連走帶跑帶著倆兒子下樓了,只不過覺得總要拿一點話來敷衍陸金枝,陸金枝又不是傻子,她還聽不出來。
“那,嫂子,你不要生氣啊,小孩子也是不懂事,童言無忌哈,那我,我也就先回去了,小張,改天再玩!”
陸金枝并未理他,只是不緊不慢地從客廳門角拿出掃帚來,徑直走到客廳中央,去掃那桌子周圍和地下丟得到處都是的瓜子皮兒,潘曉華尷尬地從屋子里退了出來。
“啊,啊,那個,啊,陸老師,那我們也回去啦!”小張的老婆朝小張使了個眼色,拉著小張,也從陸金枝家里快速撤離。
“媽,你看他們......”潘家麗從房間里出來了,滿腹委屈的樣子。
“咳、咳、咳?!标懡鹬攘藥茁暎]說其他的。
樓梯口腳步聲遠去,沒有其他聲音了,陸金枝將一堆垃圾倒在門口的垃圾袋里,重新關上客廳大門。
陸金枝又把各個房間的窗戶全部打開,房門也都打開,她要好好散一散這滿屋子里的烏煙瘴氣。
“媽,你就一點也不生氣嗎?”小麗跟著陸金枝的身后,在屋子里打轉轉。
“小麗,以后,咱們少跟這些人來往就是了!”
“媽,他們那樣,你就一點都不生氣么,我特討厭小叔他們一家人?!?p> “他們什么樣,我管不著,也犯不著跟他們一般見識,倒是你,以后爭點氣,將來做點成績出來,然后找個好老公,嫁個有素質的好家庭,別跟我一樣,落在農(nóng)村,毀了一輩子?!?p> “噓,別讓我爸聽見了!”
“聽見了又怎樣,潘明華,我還要大點兒聲說,就怕他聽不見。”陸金枝提高了嗓門。
“媽,別這樣!”
“你一邊去,我愛說啥就說啥!”
“潘明華,你給我聽好啰,一個大男人,遇到點事兒,就扛不起,你裝病睡在那里,給誰看呢!”
“砰”的一聲,房門緊緊關上了,窸窸窣窣的幾下子,里面好像還上了反鎖。
潘明華從床上霍地一下爬起來,重新關上房門,他還把自己反鎖在了房間里,他不想聽陸金枝的嘮叨。
但是,隔了扇門,就能聽不到么,不過是自欺欺人,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潘明華這年底年外很不開心,稅務所的一把手,拱手給了別人,他就覺得是陸金枝的大舅關鍵時候沒給推他一下,也沒幫他在鄉(xiāng)政府領導那里說幾句好話,背后也沒給他捯飭捯飭。
為了這個位置,他這幾年對陸金枝的大舅可是比自己親爹還親,無論公事還是私事,都搶著去做,逢年過節(jié),也不忘給她大舅送禮物,還親自登門拜訪,連她大舅家里買年貨、腌制臘肉臘魚的活兒,他也都全權包攬了。結果最后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搶了他垂涎已久的位置,還打碎了他的美夢,他心里哪里舒服得了。
其實,按理說,到了潘明華這個歲數(shù),一個鄉(xiāng)里稅務所的一把手即使干上了,也沒幾年就要退下來了,再說了這也不是人家陸金枝大舅能一手遮天辦得了的事,縣里行政人事改革早就在進行了,最近這幾年,從上面派下來的任鄉(xiāng)里職能部門干部的,大多都是年輕有為的大學本科選調(diào)生,他應該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
陸金枝與潘明華的婚姻,沒有一絲愛情夾雜在里頭。
當年,陸金枝大學畢業(yè),還是國家分配工作的年代,她是省師范大學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畢業(yè)分配層層分流后,她當時被分到回原籍所在的縣里等待調(diào)令。
結果在拿調(diào)令的時候,人事科把她們這些回原籍的大學畢業(yè)生召集起來,開了一個臨時緊急會議,會議一結束,陸金枝又被單獨叫到人事科旁邊的一間空辦公室,人事科長和一名副局長在那間屋子里跟他聊了幾句。等她出來后,她的一紙調(diào)令,就由原來的縣一中報到變成了回金馬鄉(xiāng)報到。中間發(fā)生了什么,誰也不知道,陸金枝到現(xiàn)在也曾不跟任何人說這其中的緣故。
回到金馬鄉(xiāng),陸金枝直接進了金馬中學開始任教,迄今為止,已經(jīng)長達二十六年。當初二十一歲的師范?;琅呀?jīng)變成了一兩鬢灰白頭發(fā)的半老徐娘了。
前些年,她的白頭發(fā)就開始增多,看上去很顯老態(tài),為了站在講臺上,在學生面前不至于那么難看,她不得不經(jīng)常使用染發(fā)劑,隔兩三個月就染一次,一直都沒停用過。
寒假里,她到縣醫(yī)院做常規(guī)體檢的時候,醫(yī)生說她身體許多指標,都有些偏離正常值,要么太低,要么太高,要她注意調(diào)養(yǎng)身體。
在醫(yī)院化驗部那里拿化驗單結果的時候,她正好遇到了一些癌癥病人的家屬在給病人拿化驗單,他們在那里議論著血液指標什么的,說是什么值偏高,就有患癌的可能。
陸金枝再看看自己的化驗單,那些不正常的指標,看得讓她心里起雞皮疙瘩。
后來她又返回門診掛了個號,詳細地問醫(yī)生她的那些指標都代表著什么,醫(yī)生很耐心的給她做了講解,排除了患癌的可能,但也說了她的健康狀況不容樂觀。
回來后,一想到身體健康亮起了紅燈,早就聽說染發(fā)劑用多了也會傷身體,她就把家里的染發(fā)劑全給扔了,一時間也沒心事再去理發(fā)店做頭發(fā),小雅和嫣然看到的陸金枝,就是陸金枝停用了染發(fā)劑后的樣子。
陸金枝所有的選擇,既有她的無奈,也有她的苦衷,但每一個決定她都順應了心的選擇,唯有她的婚姻,并不是順心而為,她對潘明華既沒有愛,也沒有恨,二十多年就這樣過來了,婚姻對她來說,只是人生一個階段的一種選擇。
潘明華對陸金枝,又愛又怕,但是陸金枝并不接受這種自私的愛。
年輕的時候,陸金枝無論是容顏還是身材,都絕對是一個大美女,再加上腹有詩書氣自華給人的那種超凡脫俗的感覺,潘明華甚至還覺得自己有些配不上她。
陸金枝父親倒下,緊接著陸金濤也出了事,陸家一下子跌入低谷。潘明華這時候才敢正眼看陸金枝一眼,他極力在陸金枝的大舅面前表達他對陸金枝的好感。
最后功夫不負有心人,陸金枝大舅說服了陸金枝,最終撮合了他們的婚事。陸金枝別無選擇,家已經(jīng)傷不起,父親癱瘓在床,母親不肯原諒她,弟弟又廢了一只眼睛,她也老大不小了,潘明華在這個時候沒有嫌棄她,反而向他拋出了愛的橄欖枝,她也累了,結婚,找個肩膀靠靠,或許也是一種必然的選擇。
這些年,她和潘明華過著不溫不火的日子,生了女兒潘佳麗后,月子里,潘明華的父母都沒來看她一眼。潘家也不是什么名門望族,就是在村子里族姓大人丁興旺一些。
潘明華的父母都有重男輕女的思想,一想到潘明華和陸金枝都在單位上班,是國家公職人員,只準生一胎,一聽說陸金枝生了個丫頭,他們心里就不大舒服,居然看都不來看一眼。
月子里,陸家母親心中對女兒有恨,也是狠著心不來看陸金枝,婆家這邊也沒人照顧她和孩子,就是她稅務所的大舅媽來送過兩次雞湯。
潘明華打和陸金枝結婚后,就把一切家務都拋給了陸金枝,連襪子都不洗一雙。他除了向人炫耀自己有本事娶了全鄉(xiāng)公認的大美女外,還跟人炫耀,說他把陸金枝收拾的服服帖帖,他老婆不但上班給他老潘家賺錢,回到家里還給他潘明華洗衣做飯燒洗腳水。
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絕對的勝利者,他對陸金枝的愛,不過是一種自私的虛榮心得逞而已。
潘明華從不知道在細微處體貼人,陸金枝的心里,一開始是沒有潘明華的位置,但結婚后,她也曾試圖接納他。
女兒的出生,潘明華的不管不顧和來自他家庭的冷漠,以及后來經(jīng)歷的種種,讓她的心徹底死了。
除了忘我的工作,她別的什么都不想往深處去想,但是她心中還有一處永遠無法釋懷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