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順天命
來人自然是失蹤了一早上的魏笠,剛才在店里時山羊胡老板沒有回答荀川的問題,反而叫他去門口等一個人,對于這位老神仙料事如神的手段,他從沒懷疑過,只是沒曾想這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才剛到門口兩人就碰見了。
兩個少年并肩走出店內(nèi),穿過狹窄的走廊,來到老人面前。
沒等他們言語,陳老頭放下水煙,起身從神龕下的柜子里抽出兩支香,就那么對著細細地香頭吹了一口氣,那香頭竟然神奇的冒出了點點火星,飄起縷縷青煙來。
他甩了甩,走過來,遞過兩個少年,說了一句,“先上柱香?!?p> 荀川自然接過,對此見怪不怪,可魏笠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個看似平凡無奇,隱于市井的山羊胡老頭神奇本事,可想想,能寫出那種天書的人,本領(lǐng)也肯定比書中那一僧一道要大,這種無火自燃的本領(lǐng),想來無非是冰山一角,微末法術(shù)罷了。
魏笠合上了由于驚訝而微張的嘴,接過香,趕緊學(xué)著荀川的模樣,向前跨了一步,雙手將香舉至額頭處,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插入了香爐中。
之前沒注意,如今魏笠才正經(jīng)地瞧了瞧那座神龕,那里供奉著一個背劍道人,他一手持著葫蘆朝天舉起,一手背于身后,由紅木雕刻的祥云至上往下先是遮天蔽日,往下看,則是云籠霧聚,被他一一吸入那葫蘆內(nèi)。
這座神龕的木雕形象實在算不上是栩栩如生,那道人的樣貌也是很常見的那類,不知道是哪個道祖仙宗,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神龕左右的楹聯(lián)卻是別具一格。
一手掌天循規(guī),一腳踏地蹈矩,是為規(guī)矩。
唯我耳聽法準,唯我目視脈繩,已成準繩。
又見如此大氣的聯(lián)子竟然沒有橫批,魏笠看完“嘖嘖”了兩聲,問道:“這位是?”
山羊胡老頭露出了一嘴的黃牙,笑道:“走個過場,不用在意?!?p> “……那橫批呢?”
“這玩意兒質(zhì)量不好,年頭太久,漆掉了。”
魏笠聽到如此滑稽的理由,忍著笑用舌頭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也沒了深究下去的意思,倒是一旁的荀川,上完香后就默默注視著那脫漆的地方,雖說金漆早已剝落,可若仔細看,卻是能看見隱隱的字體輪廓。
字體難以辨認,不過他也不是第一次那么看了,其實每次來,他都會琢磨兩眼,而這一次,隨著上升的青煙,那一縷縷氣體飄至原本橫批的位置,竟有了幾分變化,似是扭曲成字形懸停在空中……
荀川眨了眨眼,煙霧無形,回歸平靜。
“咳……”魏笠輕咳一聲,有些難以啟齒,“那什么,那本書……”
“我知道,”山羊胡老頭也沒讓魏笠難堪,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昨天,你沒拿走?!?p> 魏笠一聽這話,楞了一下,以他的機靈勁兒,隨即就借坡下驢,“對對對,沒拿走,沒拿走,我今天就是過來拿的?!?p> 荀川撤回了視線,不知在想什么。
老頭從柜臺下面拿出一物,擺在桌上,兩個少年定睛一看,不是那本早上無故丟失的天書又是什么?魏笠如釋重負,暗想遇到的那個大漢果然沒有騙自己,那么接下來……
“今天你可拿不走了?!崩项^放下了水煙,將那本書翻開,繪有空山鳥語圖的的第一頁,山還是那座山,只是已不再有薄霧細雨,那山頂?shù)娘L(fēng)光一覽無遺,水墨構(gòu)成的一僧一道也不在下棋,他們立在山巔遠眺著什么,依稀透過紙面,兩個少年能夠感受到一種灼人的目光,像是在對視。
“不用拿走,不用拿走,我就在旁邊看著就行?!彪m不知老頭為什么會偏護自己,但不在追究終究是好的,這兩天他遇到的古怪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可自己又好奇的不行,想著那皮衣漢子的叮囑,他連忙擺手,腹稿早已爛熟于心。
說到早上的事兒,其實魏笠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過味兒來,那皮衣漢子自我介紹時說,他名叫查古生,較之陳老頭要好相處些,當(dāng)然,這個好相處的含義仁者見仁,少年只是覺得自己跟那漢子有種莫名的親近感,至于陳老頭呢,經(jīng)過昨天的事兒,魏笠現(xiàn)在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天上的仙人一樣,神秘莫測的很,就不可能談到相處了。
查古生說要教魏笠入局,其實兩人就是在公園里扯了一早上的家常,諸如,你老爸現(xiàn)在拉二胡的技術(shù)長進了沒啊,你媽做菜口味是不是還那么重,甚至是自己小時候常來公園里下棋的事兒他都能說道出個一二來。
起初魏笠還恭順的應(yīng)付著,問一句答一句,可越往下越心慌,這叫查古生的漢子對自己的家事簡直是如數(shù)家珍,最后還把昨天自己與老爹下棋的事說了出來,臨了還糾正了一下自己的棋路,說自己這種大開大合,不知退讓的思維以后鐵定吃大虧,記著要收斂。
魏笠那時候怎么可能聽得進這種話,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了一句,你確定是姓查不是姓魏?我老爸年輕的時候確實是犯了不少錯,但你這么大的,還是頭一次。
誰知查古生反而給自己的老爸說起了話,說你別一天到晚編排你爸,你爸就你一個兒子,而我,只是能掐會算而已。
能掐會算,魏笠知道終于要進正題了,可查古生伸了個懶腰,說自己還有事要辦,就先走了,走之前,打了個機鋒送了自己一個字,叫——
順。
魏笠雜書讀多了,這種高人說出的話,用小說里面的詞語描寫就是“言出法隨”,即便是一個字,都妙用無窮,于是他裝作大悟大澈問,這個順,是不是一帆風(fēng)順,順理成章的順?
查古生笑了,說你閱讀理解的能力用錯了地方,順,就是讓自己順著那書店老板,順著另一個少年,別人說一你就別說二。
就那么簡單?
你以為呢?
以上,就是魏笠早上遭遇到的全過程。
氣不氣?肯定氣啊,要不是懷疑這皮衣大漢身懷神通,魏笠早就破口大罵查古生無恥了,回想起書中那極其丟臉的噗通一跪,他可不想再來第二次。
好在最后,查古生還是點了一下魏笠,叫他去往拐角巷書屋,他眼下面臨的難題只要記得這個“順”字,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小縣城長大的頑皮少年對于山羊胡老頭這樣的神仙人物自然是恭敬有加,更何況這些光怪陸離的遭遇全都是因他而起,退一步講,自己還有求于他,拍馬屁都來不及。不過對另一個同齡人嘛,那就得分情況兩說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出現(xiàn)先前店門口的那番對話。
“只有一炷香的時間?!崩项^用手掌摩挲著自己的胡須。
荀川點了點頭,一旁的魏笠急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呢,我呢,我也上了香?!?p> 老人搖了搖頭,暢然一笑,大手一招,魏笠荀川瞬間一陣目眩,身體變成一粒墨色光點,飛入書中。
下一刻,那書中的山頂之巔,多出了兩個少年的身影。
老人低頭看去,默默地合上了那本天書。
“啪,啪,啪~”頓錯有序的掌聲從店門口響起,一人步入書屋,他左顧右盼,眼神如懷舊般地打量著店里的環(huán)境,邊走邊道:“陳老頭,真的是好手段啊。”
來人正是那魏笠早上遇見并教他入局的查古生,只見他走到山羊胡老頭面前,張開了雙臂。
“多大人了,還要抱抱嗎?”
“嘁,沒勁兒?!辈楣派首魇?,視線轉(zhuǎn)向了那座神龕,“你好像并不意外我此刻能出現(xiàn)在你眼前啊。”
“意外,昨晚已經(jīng)有了一次,老人心臟不好,現(xiàn)在就求一個明鏡止水,波瀾不驚,不過分吧?”
“唉~”查古生嘆了一口氣,“以前不知道你的厲害,認為你只是個白玉仙人,沒想到啊……”他指了指神龕上的道人像,轉(zhuǎn)頭對著老人調(diào)侃道:“你竟然自戀到自己供著自己,你說,這過不過分???陳養(yǎng)天!”
名為陳養(yǎng)天的山羊胡老人臉上的褶子更濃了。
“這只不過是,小老兒僅有的一點惡趣味罷了。”
香爐之中,那本喚作本命香的兩支棕黃細長佛香,其中一支,驟然間燒的劈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