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是一頁書,整個世界的上與下,皆是文字。
魏笠站在其間,如果從天空中俯視,他就像極了是一個小小的句號,似乎走到哪,文字就在哪結(jié)束。
人之所向謂之心,人之所畏是之像。
心像,就是期待且畏懼,向往且逃避的投影。
石碑之外得讖言,石碑之內(nèi)破心障,兩者結(jié)合,才能走出這方心中世界,到達方外之地。
有機敏聰慧之人,一眼勘破心中像,白鹿渡虛妄,躍障而上。
有身負機緣之人,知行合一身既像,仙人釣雛鳳,扶搖而上。
有一擲千金之人,另辟蹊徑避過像,犬吠人明了,開道而上。
有最最倒霉之人,未見讖言懵逼像,抓耳又撓腮,迎難而上。
是了,這最后一種人就是魏笠了,天地皆蒼茫,入眼既他鄉(xiāng)。
他鄉(xiāng)。
魏笠心中一直有所介懷,就是自己厚著臉皮跟荀川來這個世界究竟對不對,畢竟那書店的老頭說過,荀川才是他筆下的主角,而自己呢?主角身邊的一個配角嗎?就像周星馳身邊的吳孟達一樣?
不,這么說有點磕饞,應(yīng)該是《英雄本色》里面,狄龍身邊的周潤發(fā)才對,再不濟當個男三號張國榮也好。
等等,我什么時候把自己帶入配角的角色了?
這種惱人的心緒不斷縈繞在魏笠心頭,跟荀川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少想這些,可在這里,這種念頭被不斷的放大,他甚至想到了自己的結(jié)局,那個畫面是荀川站一處高山之上,而底下是洶涌的人潮,他們在為山上的人忘情歡呼,而自己被淹沒在了這人群之中,無論他如何大聲呼喊,那個同鄉(xiāng)人都聽不見,最后,自己的聲音也沉入了那陣陣歡呼里,仔細聽,已是別無二致。
他越想就越焦急,腳下的腳步亦是急促起來。
書頁上,這個句號想跑遠一些,越遠越好,似乎他走的越遠,自己的故事,就能晚一點結(jié)束。
魏笠逐漸體力不支,癱軟在地上,可即便如此,腦中那一直縈繞自己的念頭卻并沒有消散哪怕一分一毫,相反地,沒有了運動消耗精力的氣口,他的思想更加集中,使他不堪其擾。
這種攀比、不甘的心緒并不會讓他痛苦,他還是能跑能跳,身上不疼不癢。
可這能讓他悲傷。
悲傷著自己的平凡、普通、甚至讓他霎時間覺得自己舔著個臉跟到這里來簡直無恥。
或許我就應(yīng)該老老實實待在小縣城里,做個普普通通的差生,或許畢業(yè)、或許肄業(yè)、只要不做些出格的事,跌跌撞撞的就能混到畢業(yè),反正大學肯定是考不上的,然后如果想去大城市的話,可能會外出打工四五年存上一點積蓄,回來后找一個本地媳婦,從老爸手里接過他的商店和二胡,生個不俊俏也不丑陋,跟自己一般無二的普通孩子,最后在小城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過上那種一眼就能望到頭的人生。
這樣的念頭,開始蔓延。
這和當初被那一僧一道的拒絕不一樣,因為當初的悲傷還能讓他哭出來。
他望向天空,天空中的文字不知何時變成了描述他的文字。
七歲時,跟爺爺學習下棋……
九歲時,上學跟別人打架,自己被人輕輕打了一拳,哭的稀里嘩啦,課都沒上就跑回了家……
十歲時,為了不被別人欺負,第一次打了一個比自己還弱小的人,成功混入了那群欺負自己的群體里……
十一歲,跟著自己年長幾歲的孩子,逃課跑到學校外的小巷里,分到了第一支煙……
十二歲,迷上了網(wǎng)吧,趁著父親午睡,從他褲兜里偷了五十塊錢上網(wǎng),從此學習一落千丈,小考憑著僅存的功底,摸著線考上了縣里最差的初中……
十五歲,中考后,還算年輕的父親瞇著眼,問著自己還想不想繼續(xù)上學,他眼角出現(xiàn)了幾絲魚尾紋……
十八歲、二十五歲、三十二歲……
最終,文字化成了一個人形。
十五歲的魏笠仰著頭,看見了七十歲的自己。
那個變成糟老頭的自己,咧著一嘴黃牙,向自己伸出了手。
也許這才是自己要過的人生吧。
想了太多東西,腦中思維不肯停歇,導致他的眼皮有些沉,人也有些累,他抬起由于奔跑,變的汗津津的手,就在兩個魏笠將要碰觸的瞬間,一滴汗水滑過手掌,忽然這種火辣辣的疼痛頓時讓他縮回來。
他愣愣的看著手掌之上,那還沒結(jié)痂的四道血痕。
我當時究竟是想著些什么,才使得抓出這四道血痕而不自知的?
那個時候感受到的疼痛,要比現(xiàn)在疼多了吧?
昨日下山的景象,歷歷在目。
“走到這一步,可以了。”懸停在半空的老年魏笠雖沒開口,可魏笠耳中清晰地聽到了他說的話,語氣中甚至帶有些輕浮。
“你是我?”魏笠問道。
“未來的你?!?p> “那山上的一僧一道也說過‘可以了’之類的話?!?p> “可他們不是你,所以你聽不進?!?p> “未來的我變成你這鳥樣?”
“人會變,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p> “未來又不是一定的?!?p> “過去都注定了,未來也就不難猜了?!?p> “過去……也不對。”
魏笠沒再去反抗腦中翻涌的思緒,而是順著這些記憶,說出了隱藏在人生細節(jié)之中的另一番景象……
八歲時,爺爺夸我下象棋有天分,說這樣的孫子,未來不可能是個笨蛋。
九歲時,父親給我念了一段小說里英雄被人欺負后,忍辱負重,然后努力一雪前恥的劇情,說完他指著書說,這樣的大俠都被人打,重要的是被打了之后,要知道怎么打回去。
十歲時,我確實打了一個比我弱小的孩子,可誰叫他往我同桌那個女生頭發(fā)上放螞蚱?我不打他打誰?該打!跟那群欺負我的人搞好關(guān)系后,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叫那個欺負過我的人單挑,最后把他打服了還得笑嘻嘻地說以后我就是他們的老大。
少年的眼神,越來越清澈。
十一歲,我的確學著抽煙,覺得這就是大人了,很酷,可當我知道,每存夠十顆煙,賣給學校小賣部老板能換兩塊錢的時候,我就在沒抽過。
而且,我就算抽了又怎樣?你又不是我爸!
魏笠給那個老年的自己翻了個白眼,心想自己這七十歲的年紀都活狗肚子里去了嗎,還沒十五歲的自己豁達,于是他繼續(xù)說著。
十二歲,我告訴你,我不止偷我爸的錢,我還偷我爸的書,厚厚的一本《金庸全集》我偷偷看了大半個學期,學著里面的大俠,想著學會一身武功,懷揣著大理想,為國為民。
特別幼稚對吧!還有更絕的你怎么不說?要不是我逃家不成,我現(xiàn)在還真不在這里,應(yīng)該在少林寺!
最后,他對著空中的自己,說道:“你說我是未來的我,那這些你都忘了嗎?”
只見空中的那個自己又變成了荀川的模樣,不屑一顧地說:“要是沒有我,你能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你就這么愿意當我跟班?”
也許是變得太像,這一諷刺讓魏笠激動起來,亦或許是剛才憋的難受,舉起拳頭大叫道:“荀川!你個哈麻批,誰是誰跟班還不知道呢!要沒我,你個哈兒連狗肉都吃不上!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這里這么大,就你來得我就來不得?而且可是陳老頭讓我進來的,我不欠你什么!”說完,像是找到了依仗,再喊:“對,是陳老頭讓我進來的,你當你的主角好了,反正我不伺候!對!爺爺我不伺候!”
魏笠能感覺得到,這片天地的文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改變,內(nèi)容或許還是那些內(nèi)容,只是他不在悲傷。
因為平凡的自己,亦有著些不可替代的思想。
空中的人形又變成了自己,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他問出了一個問題。
“我來這里,到底想要什么?”
“你不是我嗎?你不知道?”
“正因為我是你,所以我不知道。”
“我也說不清楚我想要什么。”魏笠認真想了想,別說還真是這樣。
“那你為什么要留在這里?”
魏笠沉思了一會,忽而咧開嘴,笑道:“我九歲那年,我爸給我念完那段小說,結(jié)束后豪氣得不得了,隨口感嘆地對我說了一句話,我記到現(xiàn)在,也是從那個時候,我特別喜歡看一些熱血的故事,想到處去闖一闖,你可記得?”
另一個自己,點了點頭。
地上的魏笠握拳立起大拇指朝向自己,說出七個字——
兒須成名,
酒須醉。
天地間,文字飛快匯聚,一塊黑色石碑,赫然出現(xiàn)在魏笠眼前。
天地皆蒼茫,入眼既他鄉(xiāng)。
兒須成名,酒須醉。
兒不成名,誓不歸!
入念,顯像,勘破。
這一刻的魏笠,再也不會被自己心中的迷茫所妄,他找到了自己來到這座天下,并一路走下去的理由。
書上那些個少年立志的故事,想來也不外如此了。
學徒阿摩
文章配曲:Heroes-Strong,張兆鴻。 WY同名歌單第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