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香接過打開，果然臉上有了笑模樣。
最上面是一件十來歲男孩子穿的仿軍裝上衣。
“這件狗剩兒穿正好?！蓖豕鹣愣堕_那件衣服看著，很是愛惜的樣子。
“媽，我專門給狗剩挑的呢?！眲劬跋沧套痰卣f，又拿起一件，“看，我還給爸挑了一件?！?p> 這是一件帶補丁的勞動布上衣，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了。
可是在農(nóng)村人眼里，這就是一件城里人才能穿的制服。
這可是在工廠里上班賺錢的人才穿得上呢。
“嗯，怪厚實的，你爸穿尺寸也合適?！蓖豕鹣隳樕弦簿`開笑容，捏著衣服。
“我不穿，給愛中吧?！眲㈣F強正在洗手洗臉，只回頭交待了一句。
王桂香愣了一下，點頭道：“那就給愛中吧。”
她向正在院里劈柴的大兒子看去，神情復雜。
劉愛中回頭憨憨地笑了一下，抹把汗，接著劈柴。
“媽你看這件?！眲劬坝峙e起一件衣服，眼里閃出光亮，“好看不？”
這是一件白底上起淺粉紫色小碎花的女上衣，看起來干凈又不失艷麗。
這件衣服半新不舊，連一個補丁也沒有。
“真好看?！蓖豕鹣阋膊挥少潎@，“咱們供銷社里就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布。”
“媽你穿吧。”劉愛景把衣服遞過去。
“媽這么大歲數(shù)了，哪能穿得了這個。”王桂香嗔道：
“你快留著自己穿吧?！?p> 劉愛景歡喜地把衣服比在自己身前，嘴里卻說：
“媽，要不這件衣服就給愛華穿吧。愛華去年過年都沒添新衣服?！?p> 劉愛華身上穿的，是劉愛景的舊衣服，一件紅黑格子的上衣。
看見這件衣服，劉愛景就覺得扎心。
為了讓王桂香給自己扯這塊布，劉愛景可沒少下功夫，還熬了幾個通宵，多繡了幾幅繡品出來。
遺憾的是，衣服是那年春節(jié)時添置的，劉愛景只歡歡喜喜地穿了一個春天，百般愛惜。
卻在秋天到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衣服穿不上了。
生生短了一截。
劉愛景就在那一年躥了個頭。
她親眼看著這件心愛的衣服穿在了劉愛景的身上。
她費心費力，最終卻是別人受益。
好處總是別人得了。
不論她如何努力。
就像她劉愛景明明是家中的長女，剛出生時爹疼娘親，取名就叫個景。
可是好景不長，后來媽又生下了弟弟愛中，媽的整顆心就全撲在弟弟身上。
完全不顧她在一邊是怎樣眼饞，又怎樣失落地看著弟弟享受媽的百般愛撫。
她不曾做錯任何事。
她甚至比從前更乖巧，更懂事。
可是爹娘那滿滿當當?shù)膼?，再也沒有回來過。
哪怕是弟弟愛中后來瘸了。
為什么，明明是她劉愛景更懂事，更努力，卻偏偏是別人比她更沾光，比她運氣更好呢。
劉愛景心里是一百個不甘心。
王桂香在一旁看著大女兒那張俏生生的臉蛋在衣服的映襯下，更加動人，一時也看呆了。
聽到大女兒說這樣的話，王桂香不由臉一沉，鄙夷地說：
“就她那模樣，也配穿這么好看的衣服，凈糟踐了東西。
你不用整天想著別人，快自己留著穿吧。
就她那樣兒，還添什么過年的新衣服，拾你件舊衣服穿就不錯了?！?p> 劉愛華幾乎被噎個半死。
在一邊平白躺槍不說，這一下連以后過年穿新衣服的權(quán)利也一并失去了。
劉愛華不由在心中給大姐點了個贊：“厲害。就這么一句話，不僅穩(wěn)穩(wěn)地把衣服留在自己身上了，還順便剝奪了對方以后過年添新衣服的權(quán)利，同時還給自己掙了個關(guān)心妹妹的好名聲。
這個便宜大姐身手了得哇。
不對，剛才是怎么說的?就她那模樣，就她那樣？
我這是什么模樣?
我到底長了一張什么樣的臉?
不太對啊?！?p> 劉愛華一陣心慌。
她急忙拔腿向屋里走。
她得找個無人的角落，摸出小鏡子，好好看看現(xiàn)在自己這張臉。
“愛華，你干啥去?還不趕快去幫你姐盛飯端飯。”王桂香一聲怒喝，劉愛華乖乖站住，轉(zhuǎn)身走向火房。
“白長了這么大，連一點眼色也沒有。我養(yǎng)你們這些賠錢貨……”
王桂香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劉鐵強向這邊走來，掃了她一眼。
王桂香清楚地看到了那一眼里，有不耐煩。
劉愛華的心思卻已經(jīng)不在這里，她只是機械地為大家盛飯端飯。
究竟她現(xiàn)在長著一張怎樣的臉呢？
她越想就越是恐慌。
大妹小妹狗剩兒也都回來了，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飯，中間還夾雜著對剛剛拿到手的衣服的夸贊。
劉愛華心不在焉地聽著，食不知味地吃了個窩頭，喝了一碗稀菜粥。
吃完飯，大姐就扭身又出去找翠云了。
劉愛華洗完鍋碗，清理完火房，出來的時候，家里只剩下大妹小妹。
“你們怎么還沒有上學去？”劉愛華問。
“就要走了?！贝竺脨鄣苷又切茄郏?p> “二姐，我們猜城里人一定天天喝面疙瘩蛋花湯，天天吃面條吃白饃?！?p> 劉愛華笑了，剛要說話，突然想起來，探頭看家里確實沒有別的人了，才從身上掏出半個燒餅：
“來，嘗嘗城里人吃的燒餅吧?！?p> 大妹小妹一齊驚呼：“燒餅。哪兒來的？”
“是柱子哥給我的。你倆可不許說出去，不然以后就沒得吃了?！眲廴A叮囑道。
兩個小的一齊點頭。
“我們不說。別人知道了會說二姐的閑話?！贝竺脨鄣苷J真地說。
劉愛華將半個燒餅分開，遞到大妹二妹手中：
“快吃吧?！?p> 她們倆小心地接過一小半燒餅，眼睛亮亮的，往嘴里送去，同時還都伸出另一只手在燒餅的下面接著，以防掉下渣渣。
“唔，唔，二姐，真香?！睈蹞Q笑瞇了眼。
“二姐，你也吃?！贝竺脨鄣軐炐⌒牡嘏醯絼廴A嘴邊。
愛換也趕忙遞過來自己的：
“二姐，你咬我這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