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光芒落在了茅屋之前,小狐左右觀望,握了握拳,抬步向著屋中走去。
三尾狐的話在小狐的腦中不斷盤旋,它將自己作為籌碼,換的小狐回來盜取九靈續(xù)。天蓬是天界神將,縱是三尾狐吸食人的精元,也不會是其對手。一路上小狐都不斷的回想起三尾狐的慘狀,那樣拼盡全力的殊死一戰(zhàn),明知是敗卻毫無畏懼。在那一刻,小狐忽然明白了對方之意,由于自己的踟躕不前,才導(dǎo)致今日三尾狐寧愿搭盡性命,也不愿在見她的遲疑之態(tài)。三尾狐用自己之命作為賭注,博一個甘愿赴死的理由。它心中始終對小狐抱有一線希望,對狐王的血脈存著最后的信任。為此,它愿意壓下全部的籌碼。
小狐胸中好似燃著一把大火,燃燒著五臟六腑,侵蝕著筋絡(luò)血脈。她沒有看見于林坡當日如同修羅場般的場景,卻親眼看見了三尾狐是如何一點點燃盡生命接近死亡。那種明知親近之人命在旦夕,卻不能出手相護,只能如喪家犬一般的逃離開來,還要茍且的保住自己的性命。那種無盡的痛苦,簡直是一種噬心的折磨和煎熬。小狐此刻終于知道了翠姨為何對復(fù)仇如此執(zhí)著,想盡一切辦法,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那種即便是想要大哭一場來發(fā)泄都不允許的情緒,生生的壓在喉間,只能雙眼看著對方慢慢死去,而自己,連掉上一滴眼淚的立場都沒有。
雖言世事多繁花,
不入凡塵且無瑕。
非是腦海不思悟,
只待鮮血浸殤華。
小狐如今已然沒有了思前顧后的立場,那一條條性命,迫使她定然要做下今日之舉。她來至金蟬子所住的屋內(nèi),卻見榻上空無一人。小狐心中一驚,卻不知金蟬子還未恢復(fù)此刻怎會不在屋中休息。那樣的身子,能去往何處。即便是自己不在,為何連玄悟都不在院中。
卻猛地回神,無奈的苦笑。如今她要做的,已然是棄師背祖之舉,若是金蟬子知曉,定然是不會原諒自己。他原是自己心中神一般的人物,能讓自己安寧心靜。過了今日,留給金蟬子的,唯恐只剩下邪惡與叛離。而玄悟,定然是失望至極,以他那樣的脾氣,定然會誓要將她立刻斬殺。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種種,今日起就會如過往云煙。她已然沒有了在擔心仙人的資格。
狠狠的咬了下舌尖,直至血腥蔓延口中。翠姨以命所托,容不得她有任何退縮之念。事已至此,便只能一做到底!
想至此,小狐壓制下胡亂的思緒,幾步走到榻前,俯身將被褥翻開,尋找起來。
其實這屋中擺設(shè)簡單,床榻更是沒有其他。一床被子一個枕頭,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小狐此刻內(nèi)心慌亂,畢竟是心有愧疚。手忙腳亂的翻看再三,卻也沒有看見那個瓶子。她額間掛著汗珠,內(nèi)心砰砰亂跳,卻不能停下。
若是床上沒有,那么會不會藏在了別處。
小狐離開床榻,又在屋中四下翻找。只是除卻一個木柜和茶桌,已然再無其他可以藏匿東西之處。小狐再又一次確定了之后,雙手撐在木桌之上,腦中一片混亂。她必須要將九靈續(xù)找到,此時唯有這一個念頭尚且支撐著自己不會崩塌。腦中的一根弦已然繃緊,若是不能做成這件事,那么她便會成為一個罪人。不能面對雙親族人,亦不能面對仙人和玄悟。對于任何一方而言,她都不再是一個純粹之人。身上背負著仇恨的她,如何面對金蟬子給予自己的恩情。她的內(nèi)心已然被執(zhí)念占據(jù),沾染了仇恨,不能再回頭。
兩顆憤恨的淚水低落在桌面之上,砸成兩個破碎的花朵。此時她多想大聲的怒吼,將那堵在喉間的憤恨宣泄出來。但是她卻只能死死的咬著嘴唇,任憑那些不甘和怨恨占據(jù)身體,來完成一個殘忍的自己。
“音兒?!币坏罍貪櫟穆曇粼谏砗箜懫?。
小狐猛地回頭,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金蟬子站在門口,陽光從他的身后照射進來,將他的四周包裹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那人還是那般和煦溫和,眉宇之間帶著讓人感覺心安的寧靜。只要是對上那暖意的目光,就可以甘愿身陷其中,心緒平和。
小狐看著對方良久,心中涌現(xiàn)出種種酸澀。這個想讓她放棄一切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小狐多想如從前一般,跑到對方跟前,對著那讓自己癡迷的面容叫一句仙人。能在多照拂在他身側(cè)更久一點,那些曾經(jīng)為自己編織的美好畫面,形成了一個華麗的織網(wǎng),將自己緊緊纏繞。小狐看見對方慢慢走近,眼中潮濕,哽咽道:“師傅……”
金蟬子緩慢踱至屋內(nèi),在桌旁坐下。他今日覺得精神尚可,便想出門散步。雖然法力尚未恢復(fù),但也不能就這樣躺在床上。他心中念著玄悟所說那翎羽之事,心中不安。但此時他自身尚且不能保全,又何談再去尋找那妖物。為今之計,他只能讓自己靜下心來,熬過這段時日。茂靈山主人救了自己一命,他還未前去致謝。況且他心中還有所求,只待尋個時機罷了。方才走到門口,他便看見小狐正在翻找,許是心思慌亂,竟然連自己這個毫無法力之人的氣息都未曾發(fā)覺,任憑他在那里站立良久。而對方看見自己那副慌亂的神情,金蟬子便已然能猜到一些。只是他心中感嘆,這師徒之情,當真是要生生斷送。金蟬子神色平淡,看著小狐,緩聲道:“音兒可是在尋找何物?”
小狐心中一驚,渾身繃直,頗為心虛的看著金蟬子,支吾道:“師傅,你,何時回來的,我竟沒有發(fā)覺……”
金蟬子垂眸,抬手拿起一個茶杯放在面前,復(fù)又拿起茶壺,斟滿后,才輕笑道:“音兒太過專注,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尋找事物之上,為師如今法力全無,如同凡人一般無二,你卻未曾察覺?!苯鹣s子拿起那杯,放于唇邊輕啜一口,嘆道:“音兒,若是你獨自離開,這般粗心大意定然是會吃虧的?!?p> 小狐腦中猶如炸了個驚雷一般,她難以置信的看著面前垂眸之人。雖然手中只是尋??梢姷耐卟璞K,清水一杯,卻也是那般的安然悠遠,舉止淡然。一直以來,金蟬子多是默然不語,卻心眼清靈。小狐抓緊胸口的衣襟,試圖平復(fù)那劇烈的心跳。她盯著金蟬子,有些許的警惕之意,道:“師傅,音兒,不知你是何意……”
“此處偏僻,極為簡陋?!苯鹣s子將杯盞放下,卻不抬頭,只用手指摩挲著杯子的邊緣,淡然道:“這屋中所放何物,一目了然。自受傷那日便是一直在此。想來那時你和玄悟定然是擔驚受怕,不得安枕?!彼α诵?,又道:“如今為師只是一介凡人,雖然保下一條命,卻需用九靈續(xù)恢復(fù)法力。而這九靈續(xù)是天界之物,凡間妖物,若能得到一顆便可羽化登天。為師孑然一身,唯有此物還有些用處。”金蟬子說罷,從衣袖中滑落至手中一個小瓶,拇指摩挲,抬眸看向小狐,和聲道:“音兒可是想尋找此物?”
小狐被那雙眸看的身形一僵,目光緩緩落在那個小瓶上。這便是九靈續(xù),有了它就能為族人和雙親報仇,對得起翠姨的一番苦心。小狐閉了閉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將眼中淚水逼回去。她此刻無論心中作何之想,都已然沒有了回頭路。那九靈續(xù)承載了太多的希望,她不能放棄,也決不能允許此刻放棄!小狐張開眼,神色已然冷靜了許多。她松開抓著衣襟的手,平靜道:“師傅知道音兒是來偷九靈續(xù),為何還要進來。一走了之豈不是更好,或者去叫玄悟,總好過將臉面撕破,陷入如斯境地?!?p> 金蟬子笑了笑,將那瓶子放在了桌上,也不在意對方見到此舉又是驚訝又是提防的神情,只淡然道:“玄悟出去尋你,過不了多久就會回返?!彼A送#瑢π『溃骸爸皇且魞?,你真要如此?”
小狐凄慘一笑,聲音中透露這無盡的凄涼與無奈,道:“師傅,音兒從來不懂世事,總是修了百年幻成人身,卻還是傻得很。但是今日起,音兒不能在這般渾渾噩噩生活。從前不知,自己生來就不是能悠閑度日之人,所要背負的包袱,不能放任不管。音兒原來的恣意歡樂,皆是有人替我撐起一片天地。而如今,能撐開這片天地的,只有音兒自己?!?p> 金蟬子看見小狐的神色,透露出些許不忍。這狐精本是心存善意,毫無惡念,如今卻是這般痛苦隱忍之態(tài),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靈動歡愉。金蟬子緩慢的站起身,和聲道:“音兒,是否發(fā)生了何事?!?p> 小狐抬眸,眼中淚水還是滑落下來。仙人為何總是這般和聲細語,那樣溫和的神色,曾是自己一生的向往。只是那些鮮血已然浸染了自己的骨髓血液,讓她成了一個不得不在殺戮中踏過的妖物。小狐雙眸中閃過一抹狠厲之色,對著金蟬子抬手一揮,一道煙霧延伸出去。
金蟬子忽然身體一僵,頓時動彈不得。他看著小狐,見那眼中的嗜血之色逐漸增長,只得嘆了一聲,已然是無能為力。
小狐伸手將那桌上的瓶子握在手中,對著金蟬子道:“這是定身術(shù),一炷香之后便可自行化解?!彼ба?,反身向門口走去。
“音兒!”金蟬子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你便是連一聲師傅都不愿叫,看來,你我緣分已盡,我終是愧對了土地的囑托?!?p> 小狐腳步一頓,雖閉了閉眼,手中握緊九靈續(xù)。她睜開眼,神色已然變得冰冷。小狐轉(zhuǎn)身,倏然跪地,對著金蟬子鄭重一拜。而后她站起身,光芒一閃,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