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村里小賣部迎來一年的旺季,小賣部的冰箱成為整個村里最熱門的場所。玩耍的小孩們?nèi)耸忠桓谋骶褪菑倪@里而來。托家電下鄉(xiāng)等政策的實行以及各大電器企業(yè)孜孜不倦地降低成本,幾乎村里每家都有電冰箱。而填充電冰箱的冷飲,便是從村里唯一小賣部的冰柜里而來。
今年的生意更超乎尋常的好。開小賣部的大媽每天總賬總要核對好幾遍,才能確信這數(shù)字確實是她今天店里的受益。
營業(yè)額的80%都是嚴舒所做的貢獻。自從她在易物鎮(zhèn)里賣冰糕后,她每天兩趟地跑小賣部進貨,每天早晨一趟,晚上一趟,恨不得將冰糕搜刮干凈。
但可惜的是,冰糕不是冷飲的熱門,一般大家都喜歡買冰棍這種有握手的,小賣部的存貨不多。眼見著小賣部的存貨不能滿足她的需求,她計劃著去縣里轉(zhuǎn)轉(zhuǎn)。
可縣里轉(zhuǎn)轉(zhuǎn)的計劃并未成形,她就等到了爺爺?shù)恼勑摹?p> “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去?”爺爺吃飯時突然問了一句。
最怕家長突然的關(guān)心,嚴舒瞬間僵硬,她把頭埋進飯碗里,一副專心致志吃飯的樣子。
“你媽給我打電話了。”嚴爺爺夾起一筷子的小炒肉,青綠的辣椒里掩映著幾個綠豆大小的肉塊。
“她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嚴舒納悶,她明明說的是去采風啊。
“你來我這里沒跟他們說清?你明天趕緊給我回去!”嚴爺爺“砰”地一聲撂下筷子。
嚴舒瞥爺爺?shù)募t臉,知道這是生氣了,趕緊一臉乖巧地殷勤夾菜給爺爺。
“聽到?jīng)]有?”爺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嗯,聽到了?!眹朗胬?,趴在飯桌上數(shù)飯粒。
“那是你父母,他們都疼你呢?!眹罓敔斆奸g稍松,語氣軟了三分。
“嗯?!眹朗嬉琅f保持著喪喪的語氣、喪喪的動作吃飯。
這么多年,這種話她聽得沒有一千句,也有八百。但感情這種事,根本強求不來。她的理智能夠理解當初父母的想法,年輕時誰不一心想闖出一番名堂來,自然有所舍棄。情感上,她卻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就應該讓她承受所有的過錯?要怪起來的話,不該怪他們不會克制欲望,不仔細檢查安全用品,或者他們?nèi)フ野踩闷返纳a(chǎn)廠家理論才是。
嚴舒心有芥蒂,無法敞開懷抱容納自己的父母與哥哥。
嚴爺爺明白,這是急不得的事情,也沒強求,又拿起碗筷吃飯,只不過他吃得慢了下來,陷入深沉的回憶中去了。
小時候嚴舒并不這樣,每次都盼望著寒假、暑假,這樣就能見到爸爸媽媽和哥哥了。但從小沒有跟在父母身邊,嚴舒的爸爸媽媽不知道怎么對待嚴舒,加上心里芥蒂未除,跟嚴舒并不親厚。小孩的心底是敏感脆弱的,她能輕而易舉分辨出別人是真心還是虛情假意。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嚴舒就不再希望父母回家了,甚至有意識地疏遠他們。
感情有了裂縫,再想修補就難了,即使在親厚的關(guān)系,也趟不過深邃的裂谷?,F(xiàn)如今嚴父嚴母無論做出怎樣的努力,嚴舒依舊和他們相距遙遙。
嚴舒本想買第二天的火車票,再湊活一天一夜,但嚴母顯然等不及了,給她訂了飛機票。
飛機剛降落B市,嚴舒打開手機,數(shù)條微信足足想了一分多鐘,引來還未離開機艙的人的側(cè)目。
別人一定要以為我是什么深長不漏的CEO,嚴舒美滋滋地想。
她打開手機,除去一些代購團的@所有人,剩下的都是她的小責編發(fā)來的。這個小責編是個萌妹子,姓高,還沒有畢業(yè),正在實習期內(nèi),她的微信名字叫“高高的長頸鹿”,實際上只是個身高不到一米六的軟妹子。她是個非常溫柔的人,著急了只會奪命連環(huán)call,但一接通只會軟綿綿地講道理。
嚴舒還未看完小責編發(fā)來的微信,她的電話就到了。
“喂?是鹿鹿???”嚴舒接通電話。
“嚴大,我打你電話怎么一直關(guān)機,我差點就要報警了!”小責編帶著哭腔說話,聽上去急壞了。
“沒事,剛下飛機,我去H省采風去了?!眹朗嫱浦欣钕渫庾?,順嘴把扯給父母的謊遞給了小責編。
“你就別哄我了,你家就是H省的,還去采什么風?你眼睛壞了也是騙我的吧?”小責編發(fā)起脾氣來也是溫溫柔柔的,沒有任何攻擊力。
“額,我眼睛是真出了點毛病,所以回家休養(yǎng)了,這些天我連手機都沒碰過?!贝_實沒碰過手機,一心玩起了模擬經(jīng)營游戲。
“那現(xiàn)在好了沒?”
“額,今天下午我去醫(yī)院復查,查完了給你打電話。”撒出一個謊來,就需要無數(shù)個謊圓。嚴舒心里苦啊,但她照實說她得到了跟金手指,恐怕她下午去的就不是眼科了。
“那你一定要注意休息,千萬別累著了,平時碼字的時候要經(jīng)常放松眼睛。哦,對了,我打電話是想說,你已經(jīng)斷更15天了,所有請假的理由都用完了?!?p> 小責編是新人,嚴舒是她手中唯一一個稍微有點名氣的十七線作者,平時關(guān)懷備至,一有風吹草動就要來匯報。
嚴舒哀叫一聲,她完全沉浸在易物鎮(zhèn)的經(jīng)營游戲中,把現(xiàn)實生活中的工作忘得一干二凈,她還指著稿費買冰糕到易物鎮(zhèn)里去賣呢。
“好的,我今天晚上就開始碼字,明天絕對碼出10000字的存稿來?!眹朗骐S口發(fā)誓。
“還是悠著點吧,先把今天份的碼出來就好?!毙∝熅幰呀?jīng)被嚴舒欺騙慣了,早就免疫她的任何誓言。
“那還有別的事沒?沒有我就掛了,有電話進來?!眹朗嫫骋谎燮聊?,她的母親,聲音立刻低沉下來。
小責編見好就收,道一聲再見后掛掉了電話,手機自帶的鈴聲在嚴舒耳邊炸響。
嘖。她停下腳步,走到冷氣充足的大廳里一個僻靜角落,做足一番心里建設后,接通電話,將這25年受陽光照射而形成的甜度聚集在舌尖,甜甜喊道:“媽媽!剛想給您打電話呢?!?p> 對面依稀傳來一聲冷笑。
她暗道一聲糟糕,又緊接著將熟練于心的謊話扯出:“我正好去H省采風,順道回了趟爺爺家,讓您擔心了?!?p> 多么完美的謊言!
嚴舒正暗自得意于自己聰明的小腦瓜竟想出這么絕妙的主意,只聽得對面嘆口氣,嘆得她顫顫悠悠的小心臟像即將凋零的落葉,馬上就要塵歸塵、土歸土了。
“回家再說吧?!眹滥噶滔逻@句話,一反常態(tài)地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