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光溫柔。
路亞河流到這里之后,水流也溫柔了許多。
河邊的石灘上燃著一堆篝火,一群白衣少年正圍坐在一起,有的在烤肉,有的在借著火光看書,有的在扔著石子獸骨,有的在指間玩弄著火焰,還有幾個勾肩搭背的在唱歌……歡聲笑語讓荒郊野外的夜晚少了幾分森然。
年齡最大的少年站了起來,拍了拍手,道:“快下雨了,都進去吧,省得巫羅老師擔心?!?p> 說是最大,其實也不過十五六歲,只是神情看著比其他人穩(wěn)重些。
“大嬸,月亮還在呢,一片云都看不到,哪就要下雨了?”一個少年揮舞著剛剛吃完烤魚的樹枝,伸手指著頭頂?shù)拿髟拢恼f道,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
“重伊,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大嬸’!”
重伊撇了撇嘴,旁邊突然冒出一本書,“啪”地一聲拍在他的腦袋上。一個少年收起手中的書本,瞇著一雙狐貍眼,道:“不學(xué)無術(shù)。”
“秦延,你跟誰一組的?居然幫大嬸不幫我?!”重伊扔了手中樹枝,跳起來瞪眼,“別總敲本少爺?shù)念^!本少爺這般天賦異稟的人,敲笨了怎么辦?”
離篝火不遠的山丘上有一棟木屋,廳堂里透出明亮的燭火。幾人說話的這會兒功夫,其他人都已經(jīng)收拾好進了屋子了?!按髬稹边M屋前回頭看了一眼正打鬧的兩人,道:“重漆好像醒了?!?p> 重伊聽了這話,立馬脫離了戰(zhàn)圈,轉(zhuǎn)身就往山丘上里跑,“小漆,哥哥來了!”
站在門口的少年被撞得晃了晃,頗有些無奈的拍了拍衣袖上蹭的灰黑,“小點兒聲,巫羅老師正在休息?!?p> 漆黑的房間里睜開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帶著幾分笑意翻了個身,咕噥道:“哪里睡得著?一群臭小子,真是青春年少啊……奇怪,怎么會突然感覺不安?今晚會發(fā)生什么變故嗎?”
躺在床上的人猛然坐了起來,又晃了晃腦袋,躺下去接著睡了,“算了,院長都說了,要讓年輕人多歷練歷練?!?p> 木屋的大門關(guān)上了的瞬間,風起云涌,月隱星遮,雨水傾瀉而下,篝火很快就熄滅了,河水漸漸洶涌起來。
“小漆,你怎么起來了?趕緊躺下,會著涼的?!?p> “哥哥,我已經(jīng)沒事了。”
一本正經(jīng)的語調(diào),聲音卻是奶聲奶氣的。坐在床上的是一個五六歲的稚童,梳著兩個童髻,身上只穿了件紅色的里衣,背后的白色毛毯糾結(jié)成一團。他此刻正努力盤著肉嘟嘟的小短腿,面前放著三塊龜背形的白骨,仰頭眨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
重伊拿過毛毯裹在他身上,“是哥哥不好。小漆生病了,哥哥不該扔下你一個人的?!?p> 剛剛進門的秦延聽到這句話不由扶額,“重伊,你夠了啊。小漆不過是趕路太累了而已,我的湯藥很管用的,他睡一覺起來,什么事都不會有?!?p> 重伊揉著重漆的小腦袋,撇了撇嘴,道:“都是巫羅那老頭子不好。他分明有一堆飛獸坐騎,借我們坐坐怎么了?干嘛那么小氣?說什么讓我們自力更生,卻又這不許那不許的。庭陽城那么遠,翻山越嶺的,小漆怎么受得了?秦延,你那草藥還有沒有啊?記得多備點。”
他說著頓了頓,又道:“這么多年了,你的湯藥怎么還是那么苦?還說是醫(yī)科的天才,一點長進都沒有……”
“重伊!你……你個弟控!”秦延抬腳踢過去,“敢詆毀我的醫(yī)術(shù),揍你!”
“哥哥?!敝仄嵘焓掷死匾恋囊滦?,聳了聳鼻子,“延哥哥的藥雖然苦了些,但很有效的。”
秦延笑瞇瞇的捏了捏他那肉嘟嘟的包子臉,“還是小漆懂事。聽說復(fù)居山上有一種玉石,含在嘴里,不管吃什么都會覺得是甜的。明日進山之后,哥哥們幫你找找?!?p> 重漆笑了,大眼睛彎成了月牙,“謝謝延哥哥?!?p> “真乖?!鼻匮诱f著,抬腳又踢了踢重伊的屁股,斜眼道:“別玩了。早點睡,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p> 重伊把床上的骨頭收起來,放進床頭的荷包里,一邊道:“不是在下雨嗎?就不能休息兩天?”
秦延轉(zhuǎn)身,打著呵欠擺了擺手,躺倒房間另一邊的一張床上,悶聲悶氣的道:“我們走了小半年了,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你要是不擔心錯過了考試,盡管留下來啊……”
重漆道:“明早雨就停了。哥哥,我沒事的。”
重伊扶著他躺下,給他蓋好毛毯,笑著拍了拍他的臉,“嗯,我們小漆真厲害?!?p> 重漆睜著大眼睛,看著他脫衣服,“哥哥,我剛剛給你算了一卦呢。”
重伊將白色的外套搭在床尾,“哦?算出什么了?”
重漆咧嘴笑了,“哥哥今晚會有好運哦?!?p> “會遇到神女下凡嗎?”重伊笑了,伸手在腰間和胸口摸了摸。
“不知道呢。”重漆的眼神有些迷蒙,“我算不出來,不過一定會有好事發(fā)生?!?p> “哦?小漆都算不出來啊……”重漆微微皺了皺眉,轉(zhuǎn)身去拿搭在床尾的外套,里里外外的翻找著。
重漆覺察到不對勁,微微抬頭,“哥哥在找什么?”
“我的玉佩找不到了。”重伊將外套抖了抖,眉頭皺得更緊了。
重漆立馬坐了起來,見重伊鉆進床底下去了,道:“哥哥,我來幫忙?!?p> 那邊秦延聽到動靜也起來了,道:“重伊,你別著急,好好找找,會找到的?!?p> 三個人把房間里翻了個遍,卻什么都沒找到。秦延道:“重伊,你最后一次看到玉佩是在什么時候?”
重伊道:“抓魚的時候還在的。是了,肯定是跟你打鬧的時候掉地上了,我出去找找?!闭f著,開了房門就往外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秦延說著,轉(zhuǎn)頭叮囑道:“小漆,外面下雨呢,你別出來?!?p> ***
雨下得很大,河水漲得很快。浪潮洶涌著拍打著山石,篝火的位置已經(jīng)被河水淹沒了。
重伊毫不猶豫的沖下山丘,趟進水里,在水底下摸索著。
“重伊,小心!”
秦延驚叫出聲,剛想跑過去,就感覺后衣領(lǐng)被人拉住了。
“別過去?!?p> 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凝重。秦延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老者,又看向前方的河水,喃喃道:“巫羅老師,那是……什么東西?”
巫羅將他扔進屋里,“去把其他人都叫起來。孩子們,你們的考驗來了?!?p> 而這時候,在山下的重伊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抬頭看向水浪奔騰的河水——
河水之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只巨獸,此刻正朝夜空吐出一根如巨塔般的水柱,攪得風云變色,仿若所有的雨水都倒流了一般。良久,水流傾瀉而下,山丘上的木屋都受到了波及,木葉山石不斷的崩落。夜色深沉,雨水浪濤之中看不清巨獸的形態(tài),這一擊之中卻足以感受到它體內(nèi)磅礴的水元素。
是妖獸嗎?
這種靈力,至少是活了數(shù)千年的高等妖獸吧?居然能在中州邊境看到,真是難得啊。
“巫羅老師。”
其他人也都出來了,看到這幅場景并沒有多驚愕,反倒有些躍躍欲試。不過,有兩個少年似乎看出些不同來,神情略嚴肅。
“申不時。”巫羅看著站在最前面的少年,“有把握嗎?”
“學(xué)生盡力一試。”這位叫申不時的少年,也就是之前被叫做“大嬸”的少年。只是,他此刻答應(yīng)得有些勉強。
之前他們也不是沒有跟高級妖獸/交過手,可是,申不時感覺這只妖獸比他們之間遇到的所有妖獸都要強,實力估計跟十巫差不多了。他們雖然人多,可也不過是一群還未畢業(yè)的巫童啊??墒牵惺裁崔k法呢,無良的巫羅大人明擺著不想插手!
巫羅拍了拍他的肩,滿意的點頭,“去吧。”
申不時摸了摸鼻子,轉(zhuǎn)身看向了身后的同伴之時,已經(jīng)換上了一副鎮(zhèn)定的面孔,“銀皎,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我不確定……那個好像是赑屃?!便y皎是位少女,長了一頭海水般柔順的藍發(fā),也是發(fā)現(xiàn)了那只巨獸不同尋常的人之一。她說出這話的語氣雖帶著幾分猶疑,卻十分的凝重,在場的眾人也都露出幾分驚訝。
“赑屃?天,傳說中的神獸?”
“赑屃怎么會出現(xiàn)在路亞河?”
“是啊,神獸不是早就消失了嗎?”
“居然能看到神獸?我們這是太幸運了還是太倒霉了?”
……
一群少年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雖十分的震驚,語氣卻是已經(jīng)相信了銀皎的話。
申不時輕咳了一聲,現(xiàn)場安靜了下來。
“害怕嗎?”
少年人怎會承認自己的膽怯,頓時叫起來,“不怕!不就是神獸嗎?聽說實力還不如巫師呢。”
史書上,的確有神獸死于巫師之手的記載,而且還不止一兩次。
申不時轉(zhuǎn)身,看向正在發(fā)威的神獸,壓下心底的不安,挑起一邊的嘴角,道:“諸位,動手吧。最好是能活捉,神獸可是難得一見的寶貝呢?!?p> 銀皎帶頭沖下了山丘,輕笑一聲:“大神,那可是神獸,能擊退就不錯了,還想活捉?巫羅老師親自出手也沒把握啊?!?p> 一群少年踏著水波沖向的巨獸,重伊本就在山下,離得最近,自然沖在最前面,卻仍不忘回頭叫一聲:“秦延,幫忙看好小漆?!?p> 他剛剛丟了寶貝玉佩,這會兒打起來跟撒氣似的,完全沒有意識到對方是一只不亞于十巫的神獸。
秦延道:“你小子悠著點兒!”
秦延和另外幾個少年站在山丘上,沒有下去,他們有自己的任務(wù)。
一個少年喃喃的吟唱著咒語,在山腳處布下一道防御屏障……
申不時正蹲在一塊石頭上,認真的看著打斗的場景,眼神清亮,“對方是神獸,各位,不用手下留情,直接用最強的攻擊?!?p> 沖下山丘的少年中,有的盡力接近巨獸,有些在外圍進攻,有的隱藏在水幕中準備突襲,還有人試圖跟巨獸進行溝通……
一時間,火焰、冰爆、劍光,在夜色中綻放。
“少年人啊,真是意氣風發(fā)……”
木屋中,巫羅站在窗口看著這群少年的配合,不由露出一絲微笑。從招搖峰走到這里,半年的時間,數(shù)百次的同肩作戰(zhàn),這群孩子之間的配合越來越默契了。院長大人說的果然不錯,一起打過架的情誼可比一起吃過肉的情誼深刻多了。
“不過,還是太天真了些啊,還是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嘖,消失的神獸突然出現(xiàn)在神隱大陸,預(yù)示著什么呢?”巫羅摸著下巴,眼中的擔憂一閃而逝,“算了,這事兒還是留給院長去煩心吧?!?p> 某位無良的老師戲謔著少年人的莽撞,似乎完全忘記了是誰將這群少年推入戰(zhàn)場的。
少年們第一次的嘗試以失敗告終。他們的攻擊對巨獸完全沒有效果,反倒惹怒了它,朝四面八方吐著碧濤,河水掀起數(shù)丈高的水浪,直接將一群人拍出了戰(zhàn)場。
“它背殼防御能力很強,還有反彈巫術(shù)的效果,大家小心點兒?!?p> “這烏龜皮也很厚啊,我的箭完全傷不到它。銀皎,你知道它的弱點在哪里嗎?”
“什么烏龜皮?紫笛,赑屃是龍子,不是烏龜?!?p> “難怪打過去都不知道縮頭的?!?p> “別貧了,從水下進攻試試?!?p> “它一直閉著眼睛,是看不見嗎?還是說眼睛是弱點?”
“不對勁。”
重伊被巨獸撲騰起的水浪打得在河水中翻了幾個肚皮,費力從水下爬了上來之后,臉色有些蒼白。他半蹲在水面上,微微瞇著眼,看向前方的龐然大物。突然,他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沉聲道:“各位,等會兒,別急著進攻?!?p> 其他人都停下來,退到安全距離。
“重伊,怎么了?”蹲在山丘上的申不時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開口問道。
重伊道:“龜殼里好像有個人?!?p> 人?
什么人?
為什么會在赑屃的背殼里?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卻是躲在大門后面看熱鬧的重漆。他小心翼翼的探著腦袋,拉了拉守在門口的秦延的衣袖,軟糯糯的道:“延哥哥,那只大烏龜好像在哭呢,它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請我們幫忙啊?”
“原來如此?!?p> 從一開始,申不時就隱隱覺察到一種違和感。他一直以為是因為對手是神獸的緣故,此刻才明白,是因為對手并沒有戰(zhàn)斗的欲望。
難怪巫羅大人會讓他們這群巫童跟神獸戰(zhàn)斗!
重漆的猜測、申不時的判斷,都十分的匪夷所思。一群少年卻覺得理所當然一般,沒有再繼續(xù)進攻。
若是讓大陸上其他人知道這十幾個巫童在跟神獸作戰(zhàn)的時候還想著拯救神獸,絕對會把他們當做瘋子!
眾人交換了個眼神,很快就決定由銀皎接近那頭赑屃,救出龜殼里的那人。
銀皎的靈力是純粹的水屬性,跟水族比較親近。
再怎么說也是神獸,還是小心為上。
其他人都后退了幾步,不過也沒有退很遠。所有人都緊緊的盯著那頭巨獸的動作,若是它有稍有異動,隨時都準備進攻,營救銀皎。
神獸似乎覺察到眾人的意圖,沒有再翻騰,靜靜的漂浮在水面上。
雨仍舊在下,河水卻比剛剛平息了許多。銀皎漸漸的接近水中的巨獸,心跳漸漸的急促,走到一丈開外的時候,她的腳步頓了頓,仰頭看向這頭巨獸的腦袋——
它的脖子很長,微微仰著腦袋,眼睛仍舊緊閉著。
之前,所有人都以為,它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弱點才閉上眼睛的。可是,此刻,銀皎看著那顆腦袋上滴落的水流,總覺得它或許在哭泣。
“赑屃大人,您的背殼下有個人,我現(xiàn)在幫你把他拉出來,好嗎?”
她頓了頓,又道:“若是您同意的話,就點一下頭?!?p> 神獸是已經(jīng)開啟了靈智的,智力不亞于人類,自然能聽懂人類的話。
巨獸果然點了下腦袋。
銀皎松了一口氣,走向之前重伊指出的位置,果然在那巨殼之下看到了一襲白色的衣衫——
那人的衣衫完全被卡在背殼之下,只露出一截衣袖,也不知是不是還活著。
銀皎伸手,順著那截衣袖往里探了探,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另一只手拍了拍巨獸的背殼,大喊道:“我要開始拉了?!?p> 隨著銀皎用力,巨獸再次揚起了腦袋,張開了大嘴……
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這一幕,不過,巨獸沒有再噴水,也沒有發(fā)出任何喊聲,緊閉眼睛的模樣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反倒讓人覺得有些可憐。
“出來了!”
銀皎終于將那人拉了出來,轉(zhuǎn)頭叫道:“長佑、秦延,快來看看!”
長佑最擅長的是巫祝之術(shù),秦延的木屬性靈力有很強的治愈作用,對醫(yī)學(xué)也有很深的研究。
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兩人在看到躺在銀皎懷里的那人時,仍舊不免吃了一驚——
那是一個女孩,大概十二歲,面容蒼白,五官精致,雙眸緊閉,長長的睫毛上泛著水珠,輕輕的顫抖著,雙手交疊在身前,神情安靜得仿若是睡著了。
兩個少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仿若擔心打擾了她的安眠。銀皎剛剛只顧著救人,此刻看著這孩子的面容,也不由震驚。不過,手中傳來的冰冷讓她清醒了幾分,抬眼看向兩人,“救人啊。”
兩個少年忙開始施展巫術(shù),巫祝之術(shù)的淡藍色光暈將女孩完全包裹起來,青色的木系靈力源源不斷的進入她的身體,探查、修復(fù)著她身體的傷痛……
一群人都圍了過去,黑壓壓的一片,后面的人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況,趴在前排人的身上,探著腦袋問道:“怎么樣?活的嗎?”
完全忘了身旁還有一只虎視眈眈的神獸!
淡藍的光暈很快就消散了,長佑轉(zhuǎn)頭看向秦延,眼中似乎有些困惑。秦延也停止了治療,朝他點了點頭。
銀皎見兩人眉來眼去的打著啞謎,有些著急,問道:“到底怎么樣?”
秦延道:“她沒事?!?p> 長佑點頭,“嗯,只是睡著了而已?!?p> 銀皎松了一口氣,隨即驚愕,“睡著了?”
秦延道:“先回屋吧,讓巫羅老師看看?!?p> ……
施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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