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坑底的人有了動靜，夜瑤懷里的鳥兒激烈地撲騰了幾下，并發(fā)出幾聲嘶啞的低鳴。
“小東西，你在害怕嗎？”
“他是人族的凈者嗎？”
“你犯了什么錯，會被他追捕，還慌不擇路逃到人類聚居的地方來？”
……
一邊安撫著鳥兒，夜瑤一邊仔細檢查過它的羽翼和爪喙。
除了尾羽邊沿焦了些許，它似乎沒受什么嚴重的外傷。之所以靈力盡散現(xiàn)了真身，可能是受某種符咒的壓制所致。
拉過顯然還未死心的雪離，迅速將鳥兒塞到她的手上。夜瑤囑咐道：“弄點水給它喝，然后找個舒服的地方讓它休息。明日一早，咱們得把它送到鎮(zhèn)子外面去。”
“嗯？哦……”
雪離目光游離，顯然對坑底的人戀戀不舍。
夜瑤咳了兩聲，“克制，克制！”
目送著一步三回頭的雪離抱著鳥兒進了后廚，她才跳到另一邊坑中去查看那個人族同行。
“六界凈者”是大戰(zhàn)后產(chǎn)生的新行當，“天、神、人、妖、魔、冥”六界中，不論族類、資歷、修為高低皆可為之。
起因是《六界無難書》契定的事項龐雜，尤其包含許多對凡、冥二界的保護和對妖、魔兩族的約束。大戰(zhàn)中元氣大傷的天族雖為六方主導(dǎo)，卻無法投入太多力量在維護約定和執(zhí)行懲處上頭，又不便把此事交給八大神族中的某一家，于是提出把追捕、審判和處置“違約者”的權(quán)限通通交給冥界。
守護契約，意味著可以直接插手各界事務(wù)。
如此大權(quán)，是提升族類地位的捷徑，各大神族無不翹首以盼。但對掌管輪回、事務(wù)繁多的冥界來說，執(zhí)行這些職權(quán)卻是極大的負擔(dān)。
冥王急召十殿商議，希望找到簡潔的處理辦法或是推拒的理由。
此間，卞城王獻策：可在忘川河畔設(shè)一座神舍，名曰：功德驛。驛站由冥川老人值守，懸賞緝拿“違約者”。凡捉來犯徒者，不問來路、身份，均可以積累下“功德”為名，得到靈力作為獎賞。所收犯徒和普通亡靈一道，經(jīng)過十殿閻王的審判，最終定罪處罰。
冥王及其他九殿閻王以為大好，并報九霄云殿磋商，最終商定按此執(zhí)行。“功德驛”由冥界執(zhí)掌，所付靈力以甲子為期從天界法祿司結(jié)算。
天地告示一出，天、神二界之外，無數(shù)求仙問道、追求靈力之士紛紛加入，慢慢形成了“凈者”這個數(shù)目不定，沒有固定地域，更沒有任何一個統(tǒng)領(lǐng)的游散群體。
凈者們遍布各界，一個個熟知《六界無難書》的條條款款，在捉拿違約者的同時，還會收集齊全其罪證。既不耗費天族、神族一兵一卒，亦不耗費幽冥閻王們的精力。
天族滿意，冥界省事，其他各界也樂得以這種形式共管共治，總比誰家獨大只手遮天的強。
……
從土堆里扒出同行，夜瑤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人類凈者，也太年輕了——竟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
麻利地搭上他的脈搏，夜瑤很快蹙起了眉頭。
身上沒有一星半點靈力，他卻砸出了比妖物更大的深坑。
同樣沒有皮肉傷，他的經(jīng)脈卻亂的離奇。
寸寸斷，分分離。
經(jīng)脈逆行，血氣灌頂。
難道是……受了雷擊？
他和鳥妖纏斗時，受到了天雷的攻擊？！
夜瑤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少年的臉，驚嘆著自言自語道：“此人是要……得道成仙了？這么年輕的人類，算是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人了吧！”
人類壽命短暫，沉迷于求仙問道者無數(shù)。但是凡人修仙之路道阻且長，憑血肉之軀能有所悟者，通常要耗費大半生心力。
這些年來，她所見過的人類凈者，無一例外全是白發(fā)蒼蒼的得道術(shù)士。
“可惜啊，可惜！什么時候飛升不好，偏偏在捉妖的關(guān)鍵時刻……這下遭了，一身修為盡散，奇經(jīng)八脈盡斷，就算能保住小命，將來大概連劍都提不起來了。”
夜瑤的神情有些復(fù)雜，惋惜中帶著幾分猶豫。
其實，比起那只同族的鳥兒，她并不太在乎這個人的生死。但是，人類凈者通常拉幫結(jié)派，相互之間聯(lián)系緊密，此人很可能是有同伴的。他若是死在自家院子里，萬一被地界上哪個游手好閑的神族探查到，或是有他的同伴追查來，免不了要糾纏一番。
雖然清者自清，自己沒有傷他分毫。但是萬一身份泄露，必是萬劫不復(fù)的結(jié)果。
此人經(jīng)脈盡斷，也不是完全沒辦法治，只要……
思量間，面前的少年忽然挪動了一下。
“道友，你怎么樣？”夜瑤低頭湊到他面前。
少年猛然睜開眼，反手捉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拉到身側(cè)，“妖魔呢？！”
“道……道友，這里是我家，沒……沒有什么妖魔?！彪m然知道他無力再去抓鳥兒，夜瑤心底還是有些慌。
少年沒回答，手卻忽然松開了。
以為他又暈了過去，夜瑤忙回身去查看，卻見他正直勾勾盯著自己，目光銳利仿佛能剝皮刮骨。
這目光，真的是個凡人嗎？
他既然能夠飛升，從前的修為必定不淺。難道是看出了自己的真身？
如此，便不能讓他活著與同伴會合……
此人這般虛弱，隨便一掌應(yīng)該就能解決問題。
然后運到山中，悄悄埋了……神不知鬼不覺。
不行……不行……怎么能殺人呢？
就算能逃脫罪責(zé)，也下不去這個手。
心中思緒萬千，夜瑤脫口而出道：“道友怎么稱呼？”
少年微微皺眉，張開干裂的嘴唇，“澤……”
話還未說完，卻兩眼一黑，全身脫力，再次陷入了昏厥。
經(jīng)脈盡斷，他能撐這么一會兒實屬不易。
所幸，他沒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此時也沒能力危及自己和雪離。夜瑤松了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額間滿是汗水。
一陣風(fēng)吹過，攜來鄰家?guī)灼鐧鸦ò辍?p> 婆娑飄落，美不勝收。
反觀自家——斷壁殘垣，損失慘重。
她深深嘆了口氣，久久沒再續(xù)上下一口。
后廚有一只已跟普通貓頭鷹沒什么區(qū)別的小妖和一只莫名其妙饞翻了天的靈獸，眼前還有一個半死不活救也不是殺也不是的人類。
今夜，注定無眠。
她真希望，暈過去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