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現(xiàn)在怎么樣？你有聽到什么消息么？”離容現(xiàn)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對關(guān)中情形一無所知。
“崔夫人沒跟你說么？成都王蕭子鉞馳檄關(guān)中，稱高義權(quán)奸擅國——秦州刺史許無慍舉兵響應(yīng)，一伙人打到了長安城下。”
離容紅唇微張，驚得愣了一會兒。
“兵已經(jīng)退了?！毙狭窟h接著說道，“蕭子鉞暴斃，軍心一散，眾人紛紛倒戈，長安虛驚一場。秦州刺史許無慍亡入匈奴領(lǐng)地，生死不明?！?p> “運氣?！彪x容捏了把汗，“接下來他可有的忙了。”
他，是指高義。
“沒錯，蕭子鉞一死，他的親屬恐怕難逃誅戮。有了秦州刺史的教訓(xùn)，想必高義會將鄰近州府的長官都換作自己的親信。”
“問題是，他有沒有那么多親信可用。”離容笑，“高義連自己的兄弟都不待見?！?p> “呵，你說的是。蜀中之地，古來天家必爭。成都王送上了這份大禮，高義卻沒有派自己的兄弟代為益州刺史，可以說是失算了?！毙狭窟h評論道。
“其實也不好說，高義從前在蕭子釗的軍府中待過，或許有些個同志故交，比手足更意氣相投?！彪x容和邢量遠并肩走著，漫無目的地在青霜堡圍廊上繞圈，“不過他若把親信全部外放，在朝中就越發(fā)孤立了?！?p> “你倒是提醒了我，他在朝不得人心，該當如何樹立威望？”邢量遠此語意味深長，他向西看去，視線仿佛能穿透城墻，一直到達函谷關(guān)以西的皇城所在。
“哎呀！”離容的目光卻落在了邢量遠脖子上，“你這怎么回事？”
邢量遠脖子上有一圈紅包。
“沒什么，近來天氣暖熱，山林間不知有多少僵蟲死而復(fù)生。我去山上布防時，被咬的?！獙α?，你說你從前呆在高衍府上，那么高義其人，你應(yīng)當也很熟悉吧？”
“看是經(jīng)常看到，熟悉就不熟悉了。我只聽說過他懼內(nèi)……”離容笑，“所謂人至察則無徒，他為人不拘小節(jié)，比高衍這個狷介侍郎更好相處，所以人緣不錯。但那是在他把持政柄之前的事。”
“不拘小節(jié)？哈哈！”邢量遠大笑一聲，低聲道，“那大節(jié)呢？”
“你說呢？”離容晃了一下腦袋，“我可不敢說?！?p> 兩人聊得正起勁，忽聽得喧聲一片，婚禮到了最熱鬧的時候。
“鬧洞房，去不去？”邢量遠一手撐在欄桿上，瞧了一眼底下的人群。
“算了吧，人擠人，沒意思?！瓕α?，景略兄也不小了，為何還沒有娶妻的打算？”離容問。
“你說呢？”邢量遠把問題拋還，“你在這里呆了有一陣子了，也認識了不少名門閨秀。你覺得，這五姓大族、數(shù)十位小姐中，誰可配我？”
離容稍稍想了下，笑了笑，沒有說話。
“嗯？”邢量遠見離容沉默，有點好奇她怎么想。
“我不太懂?！彪x容坦白道，“我不太懂，男人如何選妻。樣貌，性情，門第，想必各有各的看重。景略兄踟躕至今，應(yīng)當也是要求頗高吧?！?p> “明人不說暗話。人生在世，誰不想覓一個能聊得盡興而不知疲倦的佳偶為伴。可人心之微妙，有時連老天爺都猜不透。就比如說——倘若離容姑娘是崔家嫡親的小姐，在下定會盡力求之，但結(jié)果多半還是高攀不上。不過呢，老天爺或許是想成全你我，所以讓你做崔家的義女，與在下的出身剛好相配?？赡闶橇x女，我反倒猶豫了。我被人視為‘假子’，你也會成為旁觀者冷眼中的‘假女’。假子配假女，豈不是更加落人口實，永世不得翻身？”
邢量遠一番話，說得離容臉紅了又白。
“在下是武人，說話莽撞了些，還望你勿怪?！毙狭窟h補了一句。
離容悄悄收回了原本想送出的驅(qū)蟲香囊，定了定心神，回道：“我明白，有些事情，總是越想要掙脫，越囿于其中。”
邢量遠前半生被人輕視，深知以嫡庶、門第將人分作三六九等的可惡?？奢喌剿约喝⑵蓿瑓s又不能不自困于俗人的標準。他本以為自己這般直言不諱，應(yīng)該會換來離容的斥責(zé)或嘲諷，沒想到對方只是淡淡地感慨了一句。
其實離容對豪門之間的婚姻利害毫無興趣，她只是對邢量遠有些許好感。不過邢量遠都說得那么清楚了，她也不好再少女懷春。忽然覺得意興闌珊，她只想趕緊回去睡覺。
“你幫我救下的那個丫頭，是江左第一高門萬氏之女。景略兄若在中原大姓中找不著心儀的姑娘，或許可以順著結(jié)交萬小姐的機會，尋訪一下江南名姝——”
“誰在叫我?。俊比f弗萱像一尾溜滑的魚鉆進二人中間，面對離容道，“給你！”
“這是什么？”離容看著萬弗萱舉到她眼前的一筐糕點皺起了眉頭。
“你不知道啊，婚宴各區(qū)發(fā)放的糕點不同，我去吃了個遍！”萬弗萱隨手往離容嘴里塞了一塊，“這些是給你留的?！?p> 邢量遠笑道：“江南名姝若是都像萬小姐這般，邢某恐怕無福消受?！?p> “是你?。 比f弗萱大喇喇地說，“我告訴你啊，我們南方姑娘本就不像傳說中的那么溫柔似水，你就別舍近求遠了。離容不就挺好的嘛，你看她——”
萬弗萱迅速探進離容袖中，取出一只香囊，在邢量遠眼前晃了晃：“她剛才想把這個給你呢！”
這可把離容羞壞了。她趕緊奪回香囊，并捂住萬弗萱的臭嘴，拖著她往后走，一邊對邢量遠說：“我們先回去睡覺了，告辭告辭！”
邢量遠看著兩人的背影，回想那個在眼前一閃而過的青色香囊，心中不由地有些酸澀。
“不得了啊阿容！”回秋山塢的路上，萬弗萱摟著離容的肩膀說，“你還真害羞了，你喜歡邢量遠?。俊?p> “不算喜歡。”離容撅了下嘴，擠出一個假笑，“天氣太熱，有點發(fā)昏而已?！?p> “發(fā)春，是發(fā)春！哈哈哈哈哈！”萬弗萱笑得前仰后合，“邢量遠有什么好？毛那么多，像頭熊！你跟我到了江東就知道，什么是真的風(fēng)流俊才?！?p> “江東有那么多風(fēng)流俊才，你為什么逃婚逃到這里來？”
“因為我的未婚夫沒眼光啊！他喜歡另一個女的。唉，為了成全那對狗男女，我只能跑了！怎么？沒看出來吧，我也是天涯傷心人吶！……所以我跟你說，你別老去想誰誰不愿和你結(jié)為連理是因為門第的差別，要知道，有人為了娶一個教書先生的女兒，可以放著我這個江左第一高門的小姐不理！說到底，嫌棄門第的人，不是因為不喜歡，就是因為不夠喜歡，沒有什么好遺憾的?！?p> “謝謝你，阿萱。你真的跟別人不一樣?！?p> “快夸我，我要聽！”
“我見過那么多貴游子弟，很少有不以身份驕人的，以至于我覺得，人的性格大抵由其出身決定?？赡悴灰粯印６颊f江南美人如水，你果然像水一樣變化無形，不可以常理臆測?！?p> “哈哈哈哈哈哈！夸得好！如果我是昏君，一定讓你做丞相！”
月光透過樹枝，斑駁地照在兩個一前一后躍動的腦袋上。離容心情轉(zhuǎn)佳，竟開始憧憬起江南風(fēng)光來——
崔夫人說了，既然今年冬天這么熱，不必等來年開春，辦完婚禮，收拾收拾，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