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容向側(cè)邊邁出一步,剛要逃脫高衍的控制范圍,就被一只清瘦但有力的手臂封住了去路。
高衍一連串的動作飛快,先是將想沖出去的離容攬回來,接著把她困在兩面都是障礙物的角落中,迅速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再滑到她的鼻尖。然而就當(dāng)高衍欲整個人貼上去時(shí),離容的匕首已然出鞘,刀口抵住他的胸膛。
她的手有些發(fā)抖,目光強(qiáng)裝鎮(zhèn)定。
高衍試探性地湊近了些,匕首鋒利的刃口果然也退了一寸。
高衍得寸進(jìn)尺,惹得離容大喝一聲:“你不要命嗎?。俊?p> 高衍兩指夾住刀片,柔聲道:“我給了你可以傷害我的東西,你別怕,是我自作自受?!?p> 他胸口一挺,刃尖扎進(jìn)布料中,雪白的前襟立刻出現(xiàn)了一個黑紅色的點(diǎn)。圓點(diǎn)向外舒展開來,變作不規(guī)則的放射狀,看著瘆人,又有暗夜荼蘼一般的妖嬈。
離容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手劇烈地顫抖著。她哭求道:“你別過來了,你有病嗎!……”
高衍完全沒管胸口滲出的溫?zé)嵫?,反倒伸手去幫離容擦拭眼淚。
“你不想試試看嗎?”高衍清俊的面容勾起邪笑,跟衣衫一樣白的手在離容面頰上輕輕摩挲,好像一個扮作神祇的惡魔,終于暴露了本來面目,“我們朝夕相處十來年,你沒想過要跟我試試嗎?”
離容哭著搖頭,她是真的怕了。她以前以為高衍是個好對付的人,此時(shí)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高衍不顧匕首尖仍在他胸口表層的皮膚中,那火辣辣的刺痛似乎使他更加興奮。他一指落在離容領(lǐng)口,把那遮擋豐腴的布料往下?lián)芰藫堋牛_實(shí)很豐腴。
指間充滿彈性的觸感傳來,高衍的呼吸都開始帶著欲望的味道。他繼續(xù)變態(tài)地笑著,對眼前人道:“男人要有比較,才能分出優(yōu)劣。你不跟我試試,怎知你不喜歡?……陸南生這個大老粗,應(yīng)當(dāng)無趣得很吧?!?p> 聽到“陸南生”三個字,離容突然冷靜了下來。她撤回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高衍見況眼神微變,不再進(jìn)逼。
“高衍?!彪x容第一次當(dāng)著高衍的面叫出了他的名字,“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人?!?p> 高衍笑容一僵,嘴角抽動了一下,問:“我從前是怎樣的人?”
離容手上的力道控制不佳,稍稍一抖,脖子上就出現(xiàn)了一條黑線。高衍眉頭皺起,想搶過匕首,又怕離容受到驚嚇而自殘更甚。
“你剛才問我我心里有沒有過你,我有?!彪x容噙著淚道,“哪怕你那時(shí)候?qū)ξ液軌?,哪怕你口口聲聲稱我為賤婢……但我覺得你是個好人。你直言敢諫,不惜沖撞權(quán)貴。你清約簡素,常用俸祿賑濟(jì)貧民。你雖然無數(shù)次想把我趕走,但卻從未用卑劣的手段陷害我、折辱我……我知道洛陽城中多得是殘忍十倍、削刻十倍的主子。我有飯吃就知足。不過是干干粗活,我、我扛得住?!?p> 離容笑中帶淚,好像快被風(fēng)摧折的花朵,帶著不堪承受的露珠。
“我知道你討厭我是因?yàn)榛榧s的事。你覺得我配不上你,你是對的,我確實(shí)是卑賤的仆役之女,我不敢對你有非分之想。但如果你以為你娘這么做是因?yàn)椴惶蹛勰氵@個兒子,你就錯了!”
離容淚流滿面,咽了口唾沫,繼續(xù)說道:“她了解你,她知道你是一個敏感、剛直又脆弱的人。你生在權(quán)貴之家,長在風(fēng)口浪尖,這一生注定不會平順。你需要一個對你完全了解,你又可以完全信任的妻子。所以她讓我留在你身邊,陪你一起長大……可是……她又不夠了解你,她不知道,她這樣安排,反而傷了你的自尊……”
高衍下身的血液回流到心中和腦中,他怔然望著眼前人,眼神由濁至清。
“她真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她那樣費(fèi)心地栽培我,是為了你。后來得知你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她也沒有一意孤行。我好羨慕你有這樣的母親,我好羨慕你有母親……”
離容勸解高衍勸到一半,忽然開始自傷身世,淚好像長江水一般流不盡似的。
“你有什么可不滿足的?!你知不知道這世上、這世道,多的是一無所有的人!你看看我、看看我!我一出生就被爹娘拋棄,我六歲起就做你的丫鬟!為了得到你的肯定,我還夠不到灶臺的時(shí)候,就踮腳站在磚頭上學(xué)著做飯。為了不辜負(fù)你娘的期望,我就算只能睡兩個時(shí)辰,也要把她交代的書看完。我不像你,把所有人對你的關(guān)心都當(dāng)做理所當(dāng)然……有人對我好,我愿意用命去回報(bào)!”
“你把刀放下!”眼看離容真有尋死的念頭,高衍趕緊大喝一聲。
離容冷眼看著他,說:“你退開!”
見高衍后退兩步,她才終于收起了兇器。
“對不起。”高衍說。
他想去牽離容的手,但對方縮得飛快,于是他長指落在半空,緩緩握成了拳頭。
靜了一會兒,夜里微涼的空氣中,幽幽傳來高衍落寞的聲音。
他說:“我性格乖張,小時(shí)候尤其不懂事,對不起?!绻梢灾貋怼?p> 他沒讓自己再說下去,轉(zhuǎn)而道:“你和陸南生的感情,我很羨慕?!疫@輩子無法擁有這樣的感情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該怨恨別人?!?p> 前一刻,離容還對欲行不軌的高衍恨得牙癢。這一刻,見他如此頹喪,她又起了惻隱之心。
“三哥……”離容第一次真誠地叫出這兩個字,“我不知道你在長安經(jīng)歷了什么……”
“我很失敗?!备哐艽?,“我以為我有仁義,有原則,我以為我得道多助,結(jié)果我反倒遭人利用做了壞事,我一敗涂地。”
“所以你就要釋放自己心中的惡,用惡來與惡斗嗎?你不行的,你心中沒有那么多惡?!彪x容對高衍笑了笑以示撫慰,接著道,“子路曰:‘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如果君子真的有了道義就無所不能,為什么亂世總是多于治世?你的對手最想看到的,就是你把時(shí)局崩壞的責(zé)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他們想讓你自責(zé),自疑,放棄最初的信念?!?p> 為什么他們要打擊你,你知道嗎?因?yàn)檎f穿了,其實(shí)他們怕你堅(jiān)持下去。也許你只要成功一次,他們就會萬劫不復(fù)!……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你一直不成功,那也沒什么可恥的。那不過是古來君子常走的老路。亂世,也許不會太快結(jié)束,但只要這條路上還有人在走,人們就能看到希望!”
“君子?”高衍苦笑一聲,“我算什么君子?”
“是不是君子,全看你想不想!”離容道,“我欲仁,斯仁至矣。……你才二十歲,老驥伏櫪猶志在千里,你正值壯士之年,有什么不可能?!”
聽了這話,高衍覺得仿佛有一團(tuán)火在他心底燒了起來。先暖了他的肺腑,后又點(diǎn)亮了他眼中久違的清明神采。
他這才徹底明白,為什么母親想讓他娶離容為妻!
門第、門第!門第到底有什么重要?他自己就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門,何須再要一個高門的妻子來加持?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蠢,自己實(shí)在太蠢了。
他明白過來了,但眼前人,已是可望而不可即……
“忘了今晚的事,我以后不會這樣了?!备哐軐﹄x容說,“我保證?!?p> 離容脖子上只是蹭破了皮,此刻血液已經(jīng)凝住。高衍胸口的傷雖不重,但說輕也不輕。離容指了指那塊血跡,道:“我?guī)湍惆幌掳伞!?p> 高衍做了一個拒絕的手勢,回道:“我自己會弄,沒事。”
說罷,他轉(zhuǎn)身向艙室走去。步伐好像一個久病的人,剛剛恢復(fù)了些許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