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南生,你對這個女人倒是癡心一片,可知她未必如你以為的那樣——冰清玉潔?呵呵?!?p> 桓燕繞山疾馳一周無所獲,終于在陸南生和離容回軍營的半途中逮找了人。
面對突如其來的指控,離容覺得有些好笑,她很客氣地回道:“桓小姐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
桓燕取出兜里揣了半天的一封信——這是前些日子她的屬下呈給她的——她將信舉到離容眼前,挑眉道:“鮮卑軍中有一個半胡半漢的叛將,好像叫什么邢量遠?你可認得?——”
“邢量遠投靠慕容部了?!”離容沒管桓燕手中的信,只注意到了邢量遠叛晉這一消息,面上難掩震驚和失望。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又覺得并不意外。
“果然,是你的情郎?呵?!被秆嘌壑虚W過鄙夷之色,她是真心覺得離容配不上陸南生。
甩手將信丟向黑馬上的一對男女,她接著道:“上次南下來打廣陵的賊將中就有他,退兵時,他丟下了這封信——給你的?!?p> 邢量遠為什么要給自己寫信?離容展開信后,皺起了眉頭。
信里寫的竟然是要離容北上找他,還用許多篇幅問候了她的血虛之癥。
離容轉(zhuǎn)頭將信遞給陸南生,解釋道:“此人是邢氏庶子,母親為胡婢,雖然承擔(dān)了統(tǒng)御青霜堡武裝的重任,但因出身‘不光彩’,被很多高門子弟看不起。不知有多少人曾戳著他的脊梁骨說,他將來必為亂階,這下好了,不幸言中?!?p> 陸南生掃了一眼信中的內(nèi)容,看向離容道:“可是,你并沒有血虛之癥。”
離容用手指點了點信中提到的五種調(diào)養(yǎng)血虛之癥的藥方,每個藥方最末一味藥材分別是:茱萸、烏梅、老姜、當(dāng)歸、粳米。
諧音曰:予吾將,當(dāng)歸晉。
“你相信他嗎?”陸南生問。
邢量遠的意思是他愿意歸晉,但要一個軍銜?,F(xiàn)在陸南生成了兵部尚書,有舉薦將才的權(quán)力與責(zé)任。如果離容能說服他邢量遠可用且可信,他或許可以促成這件事。
邢量遠在漢人高門中掙扎了二十年,都沒能獲得信任。如今投敵叛國,更是坐實了從前人的指摘。他如何回頭?他有什么理由回頭?
離容是這么想的。當(dāng)然,如果有機會,她還是想去勸一勸。
“我不敢說這一定是圈套,但至少,我不信。”
離容這樣回答陸南生。
他二人的對話,桓燕完全沒聽明白。她見眼前人把自己當(dāng)做空氣,舉起馬鞭就朝二人騎著的黑驪劈頭揮去——
好在陸南生眼疾手快,接住了馬鞭,才沒讓馬受驚。
“桓小姐,多謝你送信過來?!标懩仙谥樥f,“但你下手要知道輕重。我的阿容只是個姑娘,不比你那些手下扛打?!?p> “陸南生,你吃了什么迷魂湯!”桓燕氣得美麗的容貌都變了形,指著離容罵道,“我打聽過,她不過是個丫鬟命,卻學(xué)了一副裝腔作勢的小姐模樣。北方那些塢堡中男女雜居,毫無避諱,要不是她趁那時在邢量遠面前賣弄風(fēng)騷,怎么會收到這種信?哼,說起來,她跟她那個高家三公子也是不清不楚。陸南生,你清醒一點,你留我在身邊,我哥才會聽你調(diào)度,而她不過是個姿色尋常又一心想要飛上枝頭的野雀,她今天跟你卿卿我我,明天就能——”
“還沒說夠?”陸南生打斷桓燕,“北方的塢堡中男女雜居,桓將軍的軍營中就不男女雜居?桓小姐真是健忘,自你住到廣陵營中后,或是書函、或是捎話,陸某收到過多少英雄好漢的挑戰(zhàn)?這些人為了桓小姐要跟陸某決一生死,是否也因為桓小姐曾對他們賣弄風(fēng)騷?至于桓將軍,君子重諾,陸某相信他的為人,也希望桓小姐不要辱沒令兄的英名?!?p> 離容知道陸南生并不喜歡桓燕之后,就對桓燕沒了敵意。剛才陸南生對自己的一番維護,反而讓她覺得那些話說得太重了些。她真不習(xí)慣這種與人針鋒相對的感覺,她想說點什么,不是要反唇相譏,不是要奚落桓燕。她想讓桓燕知道,陸南生的選擇自有他的理由,他不是一個會被風(fēng)騷的女人灌迷魂湯的傻瓜。
“野雀……野雀決起而飛,遇榆枋而止。鯤化為鵬,摶扶搖而上九萬里。論飛得高低,野雀自然不及鯤鵬,但若在榆枋之下的咫尺天地內(nèi),便能得到逍遙自在的快樂,又有什么必要羨慕九萬里以上的鵬鳥?……我是野雀,我自得其樂,從來沒想過要變成別的東西?!彪x容說話的語氣輕柔而溫和,完全不像是在與情敵抬杠,“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江淮間的一個土匪?;感〗?,你不是喜歡攀附權(quán)貴的人,你應(yīng)該知道,他這樣的人,就算手下沒有一兵一卒,就算頭頂沒有朝廷賜予的官銜,只是他站在那兒,你便會喜歡他。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p> 離容說的話,桓燕只聽懂了一半。好在對于那聽懂的一半,她是認同的。
“你說我跟高家三公子不清不楚,想必是聽過有關(guān)崔夫人安排的婚約的傳聞。傳聞是真的,崔夫人曾想讓我做她的兒媳,如果這樁婚事成了,用你的話說,這叫做飛上枝頭。但婚約最終作廢,因為高衍不情愿。……再后來,崔夫人認我做了干女兒,足見她對我的偏愛。如果當(dāng)時不是我勸說崔夫人取消婚約,如果我堅持要嫁給高衍,恐怕高衍也無可奈何?!覜]有這么做,哪怕我一無所有,哪怕我那時候還不認識陸南生,還不知道此生歸宿何在。
“你見過高衍嗎?就算沒見過,應(yīng)該也聽說過。有多少貴胄小姐因傾慕他的風(fēng)度而央求父母登門求親。他清約簡素,忠直敢言,連一向憎惡他兄長的人,也不能不對他另眼相待??晌也幌爰藿o他。因為他看不起我,我就看不上他。他在別人眼中多好都沒用?!?p> “我這一生,不是一定要嫁人不可的。我有手藝,也讀過書,可以自謀生路。如果飛上枝頭卻得不到尊重,我寧愿‘曳尾涂中’,做一個平凡的教書先生。我一個丫鬟都有不甘被人輕賤的自尊,桓小姐身為名門之后,更該有這樣的驕傲,更該要求專心一志的真情相待,而不是成為什么盟約的籌碼,不是嗎?”
離容到底是做過夫子的,一番長篇大論說下來,桓燕根本插不上嘴。但她說話的中氣卻越來越弱,忽然覺得身下一熱而眼前一黑,暈倒在了陸南生懷中。
“阿容、阿容???”陸南生喚了兩聲都沒見回應(yīng),正要驅(qū)馬前往營中求醫(yī),卻被桓燕攔住了。
桓燕道:“馬太顛了,你快把她抱下來。營地不遠,走過去比較妥當(dāng)?!?p> 陸南生聽從了桓燕的建議,在其幫助下用最平穩(wěn)的方式把離容馱下了馬。打橫一抱,才發(fā)現(xiàn)裙下都是血跡。
桓燕見血色偏黑,還有小的凝塊,安慰道:“別慌,多半只是月事,女人都有,要不了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