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寒握著一卷房屋售賣信息,蹲在街口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
胸前某房產(chǎn)中介的牌子,本是塊廉價塑料做的,這會兒墜在脖子上,竟覺得沉沉的,將整個人壓得很不舒服。
早晨剛下過雨,面前的地上一灘積水,剛好映出自己的樣子。眼圈有些發(fā)黑,下巴上的胡子沒剃干凈……
手指間的煙灰,倏地落入水中,那里頭自己三分頹廢的樣子立刻模糊了。
他將煙掐了,昨晚幾乎一晚上沒睡,快天亮的時候才勉強瞇了一會兒,很快被三個放在不同地方的鬧鐘吵醒。
最后一個鬧鐘在廁所的浴缸里,等罵罵咧咧走到那里把鬧鐘掐了,自己也就醒了大半。
這法子是她教的。
她是自己的客戶,長得很不錯的女人,年紀應(yīng)該是二十出頭,海歸,氣質(zhì)很特別。
就好比這座城市里被梧桐環(huán)繞的那一片,明明是黃墻青瓦的民國洋房,骨子里卻揉著東方的嫵媚。
然而好看和好相處,并沒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
昨天腳不停歇陪她看了一天,七套房子硬是沒有她看上眼的。接近宵夜的點,項寒才將這尊大神送走。
早晨的鬧鈴響過以后,她發(fā)來的短消息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停在了他的手機屏幕上。
“今天只看兩處,一鬧一靜,半小時后見。”
這座城市里最熱鬧的CBD,眼下就在項寒的身后。而不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什么很輕易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些人天生在人群里就是極為顯眼的一個,這個女人顯然就是這一種。
遠遠看著她風姿綽約精神抖擻地走向自己,項寒起身,將心里的一聲罵街壓回去,露出職業(yè)性的燦爛微笑,“辛姐,早?。∽蛱煨量嗔?,晚上休息得可好?”
第十六樓小半層的工作區(qū)域?qū)挸髁?,落地玻璃窗外是密集的鋼鐵森林。寫字樓將街道擠壓成狹長的縫隙,那里面是永遠不會止歇的人群洶涌。
“辛姐,若說熱鬧,沒有比這里更熱鬧的了。你看這交通便利,餐飲齊全,一流的寫字樓,超凡的工作環(huán)境……”
哧啦一聲,她的手中打開了一把折扇。
忽然而來的聲音,嚇了項寒一跳。
她手里的扇子不緊不慢地打著,隨著潔白的手腕緩緩搖動,風里就有了淡淡的香氣。
藤縷雪光纏柄滑,篾編銀薄露華輕……不知怎的,項寒就想到這么一句。
只是眼下還是寒冬數(shù)九的天氣,這扇子用得有些突兀。
“唔,確實熱鬧?!彼掷锏纳茸哟虻寐朴疲斑@么熱鬧的地段,原先這家公司,居然倒閉了,老板上了樓頂?shù)奶炫_……”
我去!項寒心里一緊,這事知道的人根本寥寥無幾,而且照理事情過去已經(jīng)很有一陣子,她是如何知道的?
“這個事我聽說過,不過也只是傳聞……”他將手里的房屋信息攥了攥緊。
“哦?我以為在你們中介房屋信息的備注欄里,多少會有些記錄……”她的目光仍穩(wěn)穩(wěn)落在外頭喧囂鬧市。
項寒后背的汗卻出來了,這備注欄只有自己中介公司里的人才能看到。而這處待租的辦公區(qū),也只有自己一個在跟進,她怎么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這種被人窺探到內(nèi)心的感覺,真他媽不好。
他往那扇子的涼風里湊了湊,“辛姐,可能是我疏忽了,抱歉抱歉,要么我們?nèi)タ纯聪乱惶帯?p> “不用了?!彼龅剞D(zhuǎn)過身,手里的扇子已經(jīng)收起,輕輕巧巧捏在兩指之間。
項寒看著她面上沒什么表情,只能硬著頭皮,“辛姐……唉,也罷,這下一處雖然很安靜,其實比這兒差遠了。房子老舊,設(shè)施也都過時了,若想用作辦公,很麻煩……”
“就它了?!彼厣砭屯庾呷?。
項寒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等想過來急忙追上去,“哎哎,辛姐,這還沒去看呢,萬一不合適……”
她停下腳步,項寒差點撞上她。
“合同帶來了?我現(xiàn)在就簽?!彼D(zhuǎn)身看著他,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他將合同摸出來,看著她利索地簽好字。
直到她的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聲音遠了,他才回過神來,這前一天還重度糾結(jié)的,今天怎么這么爽快?而且爽快得過了頭啊。
正琢磨著,高跟鞋的聲音又急急轉(zhuǎn)回來,“哎,項先生,看見我的小五了么?”她難得神色焦急。
項寒一臉懵,“小五?”這什么古怪的名字?
她越過他,拿起了落在一旁桌上的那把扇子,似是松了口氣,“還好,沒丟……”
忽地,她轉(zhuǎn)過腦袋瞄了他一眼,“這名字很奇怪么?還好吧……”
她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項寒又聞到扇子上的淡淡香氣,而那種被人窺探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
電梯門合上,她靠在身后的欄桿上,雙目緊閉。有什么在引誘著自己睜開眼,她知道不應(yīng)該,卻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就像從前的很多次那樣。
電梯門的倒影中,并不是她自己,是那個女孩。
七八歲的年紀,衣衫襤褸,獨自坐在幽暗的一處,似乎在躲避著什么可怖的東西,緊緊蜷成一團。身邊覆著白雪的地上,映著一道淡淡的身影。從那女孩的眼眸中,能隱約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
接著就是那雙修長卻骨骼嶙峋的手,伸向她的面前。那女孩的恐懼已到了極限,起身想要逃離,卻被那手猛地扼在了脖頸間……
那手扼著那女孩將她提起,她的雙腿無助地蹬著,臉色已是慘白……就在她幾乎要被扼死的時候,那人松開了手。有觸目的嫣紅自她的眼耳口鼻流出,她痛苦地躺在地上,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
電梯門猛地打開,辛茯這才回過神,捏著扇子的手心里全是汗。
外頭等著進電梯的那人不耐煩地催促,“一樓一樓了!出不出來啊……”
比起方才的那一幕,眼前這個人的一臉不耐煩的臭臉,實在算不得什么。
辛茯松了口氣,經(jīng)過那人身邊的時候,唇角微揚說了聲謝謝。
那人正急沖沖往里走,聽到這聲謝謝就是一愣。
這姑娘,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