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蕓姐,三日前之事圣主可是相當震怒!你應該清楚,圣主對待變節(jié)者的態(tài)度吧?你還是隨我等回圣宮,聽憑圣主發(fā)落吧!”
“變節(jié)二字從何說起?那日之事,呂師夔已是黃雀在后,成敗是非又與我何干?為何我要擔罪?更何況,那日之事是由黑鷹具體負責的,擔罪不應該是由他嗎?”
江州城北一處山坡上,一處亭子中,一個素裙飄飄的女子身后站著一群黑衣人。女的便是趙琨苦苦尋找的曹蕓,那群黑衣人便是金蛇會一黨。
為首的黑衣人沒有正面回答曹蕓的話:“哼!那日之戰(zhàn),損失我三堂兄弟,堂主也死了兩個,這份罪過自然是要有人來擔的!”
簡直不可理喻,曹蕓跟他們無話可說,就算自己對金蛇會有過,那也是自己始終未曾出手,但自己的目的只是為了保護曹蓉,更何況,在那戰(zhàn)之前他們口口聲聲說不會傷害曹蓉,可若不是趙琨和李廣以及突然出現(xiàn)的呂師夔,妹妹怕是早就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吧?至于臨陣倒戈,那時曹蕓心里其實并沒有打算背叛金蛇會,如果他們那時肯放曹蓉一馬,也不至于會走到那個地步。說到失敗,呂師夔早就已經(jīng)在客棧外暗藏伏兵,就算是把趙琨殺了,那這三堂人的結(jié)局不還是一樣的嗎?
從三天前在那間客棧時對金蛇會的懷疑,再到抗拒,現(xiàn)在曹蕓是真的有點厭惡。若不是想著金蛇會能夠幫她完成先祖遺志,曹蕓恐怕現(xiàn)在也不會跟他們多說一句廢話。曹蕓并不想跟他們?nèi)ナ裁唇鹕邥氖m,去了怕是九死一生,再沒有完成先祖遺志之前,她并不想死。
她想起了過世已經(jīng)七八年的父親,父親臨終前對她說的話便是:“蕓兒,照顧好你妹妹!我祖先是乃大宋開國濟陽郡王,位列當今圣上昭勛閣二十四功臣之二,你雖是女兒身,但此無妨,澶淵之役尚有老王妃陶三春耄耋之年坐鎮(zhèn)澶州,平夏之戰(zhàn)亦有楊家女將身死為國,黃天蕩更有蘄王韓世忠之妻梁紅玉擂鼓助威抗金賊......死去...元...元知...萬事空,但....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想到這里曹蕓的眼眶不禁有些泛紅,父親是將最后一口氣念完那兩句詩后便歸天了,金蛇會...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曹蕓始終沒有再和他們多說一句話,那些人不耐煩了:“蕓姐,你若是不跟我們走,那就休怪我等冒犯了!”
說罷,那群黑衣人手持雁翎刀便朝曹蕓緩緩走來。沒有逃避的理由,曹蕓的性格向來不是如此;沒有緩和的余地,曹蕓拔出手中的雁翎刀同樣背對著這群黑衣人。這群人并沒有什么多高強的武藝,只是金蛇會拿來試探現(xiàn)在自己的態(tài)度罷了,既然已經(jīng)撕破了臉皮那也就沒必要再心慈手軟了。既然是變節(jié),那就變到底吧!
背對著黑衣人,曹蕓憑借聽覺判斷這群人距離自己的距離,三尺....二尺....一尺,在這時曹蕓揮刀忽然轉(zhuǎn)身,接下來的一幕幕,曹蕓驚駭了,這種驚駭她一輩子也不曾忘記。
正當曹蕓揮刀準備砍時,只見走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突然停止腳步,怔了一下,下一秒,他的脖子便被一支箭矢貫穿,鮮血噴涌而出,還好,沒有濺在曹蕓身上。
這群黑衣人看到這一幕一臉驚慌,準備向后望去,卻發(fā)現(xiàn)接二連三的又有三個人的眉心或脖子被箭矢貫穿。
是什么人的箭法如此厲害?這是曹蕓第一刻冒出的想法。
但見此時,百步之外,一個身著青色圓領(lǐng)袍的男子騎著很高的馬沖了過來,手中揮舞的長劍好生漂亮。當曹蕓看清楚來人的面貌時,眼中流露出一絲尷尬,轉(zhuǎn)過頭羞愧的不敢看他。
黑衣人一時慌了陣腳,又被來人騎來的戰(zhàn)馬撞飛了不知道多少個人。
“總算找到你了!來,跟我走!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的命今后都是你的,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趙琨騎著馬奔到曹蕓面前,還好馬兒比較聽話,勒一下馬韁便停止下來,趙琨向曹蕓伸出手。
曹蕓此刻也并未猶豫,抓住趙琨的手便騎到了馬背上。和趙琨腦子里的設(shè)定不同,不應該是自己坐在后面的嗎?她怎么坐在自己后面?
“你發(fā)什么愣?。窟€不快走!?”曹蕓焦急的催促道。
趙琨這才反應過來,夾了一下馬肚子,馬兒便向前跑了起來。但是這個速度....曹蕓已經(jīng)沒了脾氣,那群黑衣人在反應過來之后,兩條腿居然能比四條腿跑得快,眨眼間便靠兩條腿就要追上二人了。
“這馬怎么不跑啊?”
“額...我不會騎馬!”
“廢物??!”曹蕓嬌罵道:“把劍給我!你把頭低著,馬韁也給我!”
趙琨不遲疑,趕緊把手上的‘水寒劍’和馬韁遞給曹蕓。曹蕓拿著劍,用劍鞘使勁拍打了一下馬屁股,馬兒吃疼,便迅速奔跑起來,瞬間又把那幫黑衣人遠遠甩在了后面。
此刻的趙琨真有點在后世騎著嘉陵摩托車速度飆到八十公里每小時的感覺,就兩個字——拉風。但現(xiàn)在卻有另外一番體會,那就是自己的五臟六腑快要被抖出來了。
馬兒不像摩托車,沒有后視鏡。趙琨也看不清楚后面是什么情況,這時的曹蕓已經(jīng)站在了馬背上:“你坐到后面去!”
趙琨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個速度他只敢抱著馬脖子,要是亂動的話他還不得被摔下去:“你倒是先讓馬停下來呀!這速度太快了,我不敢動!”
曹蕓“吁”了一聲,使勁朝后勒住馬韁,馬兒才終于停了下來。趙琨顫顫巍巍的挪動自己屁股才挪到后面去,曹蕓此時很迅速的坐到了趙琨前面。
由于害怕坐不穩(wěn),趙琨把胸前的十字弩甩到背后去,很有理由的環(huán)抱住了曹蕓的小腹,額頭輕輕貼在曹蕓的肩背上。
曹蕓身體輕輕抖了一下,趙琨卻能感受得到:“到了臨安,我就跟皇帝說,我要娶你。今后我的命都是你的,你隨時想要隨時便可拿去。”
趙琨不知道的是,曹蕓坐在前方眼中其實早已泛紅,把淚水強吞下去,咽了一口口水:“我要完成父親的遺志,請你自重!”
“你父親的遺志是什么?”趙琨好奇的問道。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辈苁|把她父親臨終前念的那句詩給念了出來。
這不是陸游的詩嗎?當然趙琨也沒那么杠精:“你放心,我和你一起去完成岳父大人的遺志!”
岳父大人???曹蕓愣了一下,也沒有否認:“在本朝,你完成不了!”
“為什么?”
“因為,有楊太后,有當今圣上!你不會連你祖父的事情都不知道吧?”
“我祖父?是什么事情?”趙琨好奇的問道,祖父?趙元啟的腦海里根本沒有這個概念,趙元啟的母親也從來沒有對他說起過關(guān)于祖父的事情。真是歷史稀爛,趙琨在后悔后世的時候怎么沒有去好好讀一讀史書呢?
曹蕓搖頭,表示不愿意再說。趙琨并不是一個強人所難的人,曹蕓不想說,他也不想再問,其實直到多年后趙琨才知道曹蕓這么做是在保護自己,這個外表看上去很冷淡的女孩,其實內(nèi)心總有那么一絲細膩,但這份來自曹蕓內(nèi)心的溫暖,趙琨暫時是感受不到的。
那群黑衣人最終是沒有再追上來不,漢諾威馬作為競技馬速度還是相當快的,就連曹蕓都暗自吃驚,可能連北人騎的普通戰(zhàn)馬也沒辦法跟它相比。而且這匹馬是相當?shù)臏仨?,從來都沒有好馬都是烈馬難以馴服的那種特征。
兩人在路上并沒有多少話說,可能是馬奔跑的速度太快,說什么也根本聽不清楚。只是趙琨在心里默默的想著,自己母親兄弟還在潭州戰(zhàn)場忍受著戰(zhàn)亂的煎熬,還有曹蕓,她說她要完成她父親的遺志。
孰不知,此時趙琨內(nèi)心的在南宋混日子的觀念已經(jīng)悄然改變。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手中掌握著后世的那么多資源,是不是應該做點什么,也不要什么問心無愧,也不要什么名留青史,努力為一個理想拼搏總不是錯的。
元人在中國接近百年的統(tǒng)治,光憑史書的描述,趙琨知道是有多么的恐怖。殘暴、歧視、黑暗、剝削。如果按照正常軌跡,再過二十年南宋就要滅亡,自己的下半生就要在元人的統(tǒng)治下生活。趙琨自問無法接受,宋朝作為一個封建王朝相比于后世的民主雖然落后,但是,他對待民眾是相當寬容的。
有宋一朝,刑不上大夫,只有在靖康、建炎年間大規(guī)模的殺過文人集團,但那誅殺的也是古今中外人人唾沫的六賊和張邦昌,縱然有因為政治斗爭而身死的文臣,但這并不是統(tǒng)治層的意志。有宋一朝,雖然貪污腐敗、土地兼并嚴重,但是大宋的律法曾有明文規(guī)定,各州郡凡死刑者皆要上報刑部核準,刑獄之事各路提刑司都要定期核查。
有宋一朝,盡管對待外敵在后人看來與其他王朝相比顯得比較軟弱,總有人拿著澶淵之盟、紹興和議大肆鼓吹,但孰不知,強生如斯的漢唐不也有白登之盟、渭水之盟嗎?唐朝古都長安,不也在外敵吐蕃的強大攻勢下連續(xù)多次失守嗎?唐朝的西南、西北疆域不也在吐蕃和南詔的逐步蠶食下一片片的淪喪嗎?只是唐朝官方不愿意承認。
總有人說,白登、渭水之盟是漢唐的臥薪嘗膽。你只知道宋朝有澶淵之盟,曾記否,宋與西夏之戰(zhàn),熙寧變法之后,神宗奮然將雪數(shù)世之恥,元豐五路伐夏,硬是將西夏對宋朝的軍事優(yōu)勢全部打沒;哲宗元祐七年的洪德城之戰(zhàn),西夏舉全國之力進攻北宋,但北宋以劣勢兵力取得了勝利,西夏中軍御營為宋軍擊破,西夏國母梁太后和小皇帝險些被俘;元符元年的第二次平夏城之戰(zhàn),西夏國母攜著小皇帝舉兵三十萬再度親征,又在平夏城被宋軍擊敗,梁太后嚎啕大哭,西夏自此喪失所有生機,產(chǎn)馬區(qū)天都山被宋軍奪取,農(nóng)耕地不是被奪取就是被威脅,國都興慶府也深陷宋軍堡壘戰(zhàn)略的重圍,西夏自此不得不向北方的遼國請求軍事介入;金庸老爺子所著的《天龍八部》最后遼帝耶律洪基領(lǐng)兵兵臨北宋邊防要地雁門關(guān),正是出于這個原因。
童貫伐遼,靖康之恥或許是很多人詬病宋朝的一個原因,但孰不知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王朝也曾有過土木堡之變,五十多萬兵馬死傷過半,明英宗也被蒙古人俘獲,若不是有于謙等一干大臣的極力堅持,很難想像,自此以后大明的結(jié)局是什么。宋朝對士大夫和百姓的寬容,在崖山日落之際,丞相陸秀夫背著小皇帝跳海殉國,隨行的臣民悲慟不已,十幾萬人跟隨跳海,與國同殉!反觀,崇禎帝,大明將亡之際,在煤山上吊自殺,陪伴在他身邊的只有一個太監(jiān),士大夫,敲鑼打鼓,剪發(fā)剃頭迎新朝。
趙琨和曹蕓一路狂奔回到江州,知州大人的府上,在這時終于見到了失聯(lián)多日的呂師夔和素未謀面的江州知州陳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