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夏日很短，白露未過，暑氣已經(jīng)消失的無影無蹤，秋意漸漸地起來了。
太陽已落在了西面的屋脊上，快到申時了吧。
從天逸閣一層?xùn)|次房開著的窗戶往外看，磊石假山上的垂絲海棠枝葉茂盛，雪枕正懶洋洋地躺在樹下瞇著眼睛打瞌睡。
明年該是一個繁花似錦的景致，可惜了，因著守孝，這些花兒開不了。
窗口內(nèi)，坐著一個梳著一對雙丫髻，插著白玉梳篦，穿著象牙白小襖小褲的小姑娘正在書案前描紅，偶爾微微抬頭將手中的筆在硯臺里輕輕地掃過，繼續(xù)寫字。
沈媽媽坐在她的身后似在瞌睡著，其實不然，她正默默地思量著呢。
姑娘都五歲多了，想當(dāng)年侯夫人的女兒就是在五歲的時候請了女先生在家教授的，大姑娘六歲不到，更是請了三個女先生教授琴棋書畫針黹女紅。
如今我家姑娘也早就過了五歲，卻是一點請人教授的意思都沒有。
侯夫人又不許橒兒晨昏定省，無法和她說上話，二奶奶不落井下石便是阿彌陀佛了，從不指望她來看顧橒兒。
三夫人雖有心而力不足，只能讓三少爺每日將所學(xué)傾囊相授?？蛇@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等三少爺去了書院，一個月才能回來兩次，該如何是好？
沈媽媽睜開眼，看著姑娘小小的身子坐得筆直，雖比去年瘦弱了許多，但幸虧沒有什么頭疼腦熱的癥候，真正是個康健的孩子。
如今一日倒要寫上個百十多個字，聽三少爺說，可比他當(dāng)時強多了，每每想到這里，沈媽媽與有榮焉，似乎特別得意。那眼睛也亮閃閃起來，眼角的皺紋便深深地顯現(xiàn)出來了。
簾子一動，打斷了沈媽媽的思忖。
青淺帶著喜雨捧著銅盆面巾子進(jìn)了屋，待得二姑娘放下筆，就上前挽起了她袖子，用了胰子清洗了一雙玉管似的小手：“陳奶娘燉著的燕窩雞蛋羹一會兒就得了，姑娘先喝口水歇息一會吧?！?p> 青淺接著又奇怪道：“沈娘子說今兒午后要帶著小湯山的鮮桃子來，怎么到了現(xiàn)在還不見呢?！?p> 沈媽媽聞言就跌坐在了凳子上。嘴巴抿得緊緊地，眼睛有些躲閃卻不說話。
二姑娘看著奇怪：“奶嬤嬤，可是小湯山有些個不妥了？”
沈媽媽驚奇地看著二姑娘：這孩子怎么如此警醒會看眼色，竟然一眼看透緣由。
原以為她是個不通世事只愛讀書的，想著便瞞了這事兒，以免驚嚇到了她。如今到不如統(tǒng)統(tǒng)告稟了，畢竟她才是主子，且姑娘聰明異于常人，或許能有個什么主意也說不定。
沈媽媽站起身來扶著姑娘坐到了后面的梨花木雕云紋如意交椅上，自己則坐在了之前的那張矮凳子上。
仔細(xì)思忖了斟酌著說：“姑娘啊。您的娘親大人在去世前幾乎將她所有的嫁妝和您父親留下的私產(chǎn)都給了您祖母，請她代為打理。
這些嫁妝一是您今后過活的依仗，二是其出息可以用來支撐現(xiàn)在的開支。原本這些產(chǎn)業(yè)都是由著奴婢的兒子沈大郎在總理。
可自大奶奶去了后，他漸漸地管不上這些事了，有些個掌柜開始不聽使喚了。
原本小湯山和璧玥閣的掌柜還一如既往地，可是昨日。。。昨日晚上，兩個掌柜拖家?guī)Э诘囟蓟亓撕竺娴恼?，說您二叔他安了罪名捋了他們的差事，現(xiàn)在的掌事是您二叔的人，我們再也插不上手了?！?p> 沈媽媽深深地?fù)?dān)憂：璧玥閣的出息最多，小湯山雖然只有一千畝地，但是還有個一畝地的暖棚。冬日里的新鮮菜蔬都是靠著它才能撐過來的啊。今后可怎么過日子啊。
二姑娘沉吟著：娘親愛重她，怎么會不將產(chǎn)業(yè)留給她呢？定是怕她看不住才是。
三哥哥曾教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聽奶娘的意思，娘親交出去的更是大宗財物。
世人愛財，與其讓人眼紅奪了去不如先行奉上，至少可保得自己無恙。等我大了，若有了依仗自可以與之較量再行取回。若我依然弱小，錢財乃身外之物沒了便沒了，人在自然好。
想著娘親思慮周全，二姑娘又慢慢紅了眼眶。
沈媽媽看著心里一驚：難不成姑娘舍不得這些財物嗎？
二姑娘眼睛朝上看了看，將心中的酸澀之意壓了下去，再問沈媽媽：“奶嬤嬤剛才說娘親是幾乎將產(chǎn)業(yè)都交了祖母，那還有什么沒有交的？”
果然是敲鑼聽音，姑娘真是個縝密有思量的人。
站在旁邊的青淺和喜雨眼光閃閃，仰慕且傲嬌地看著她們的小主子。
“還有個杭州府錢塘縣的小莊子，只有三百余畝地。不過一年的出息倒有五百兩。還是您大舅舅在杭州任知府大人時給您娘的添妝?！?p> 二姑娘驚愕：娘親為什么將又小又遠(yuǎn)的產(chǎn)業(yè)留給她？那有什么講究不成？五百兩銀子又是多少？可養(yǎng)活多少人？二姑娘的眼睛有些蚊香樣。
她回頭問沈媽媽說：“娘交出去的產(chǎn)業(yè)一年的出息有多少？”
沈媽媽有些驕傲地說：“不算世子的私產(chǎn)，每年不少于萬兩銀子呢?！?p> 二姑娘想五百兩還真的不多呢，然后看著沈媽媽說：“我思忖著，娘親將又近又大的產(chǎn)業(yè)都交了出去，那一定不會指望著那些出息讓我過活。如今我尚小且處逆境，無力與她們周旋，不如避其鋒芒，以待時機再論是非?！?p> 屋里的人都頻頻點頭：姑娘說得很是。
二姑娘接著十分遺憾地說：“我與生計一無所知，還請沈叔和奶嬤嬤拿出個章程來，如何用五百兩銀子養(yǎng)活這許多人等。
璧玥閣和小湯山回來的掌柜，一定是不愿意委以虛蛇才招貶斥，是個忠心的，萬不可委屈了他們?！?p> 沈媽媽抹著眼淚應(yīng)了是：姑娘和她娘是一個樣兒，也是個重情憐弱的。大奶奶啊，您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們姑娘安安穩(wěn)穩(wěn)無病無災(zāi)地長大成人，再選個好夫婿嫁了，阿彌陀佛。
門簾子又被挑起，陳奶娘端著一碗燕窩燉雞蛋進(jìn)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