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奶嬤嬤不知道她們的心思，打死人都不相信。她早就翻了黃歷，正月二十五宜出行。
不過是三四里路外的鎮(zhèn)上，奶嬤嬤竟然還翻了黃歷，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二姑娘和丫頭們都抿著嘴笑看著她了。
正月二十五，天朗氣清，惠風和煦，田野的草地已經開始泛綠了，各色野菜也已齊齊登場冒出了芽尖兒。
辰時剛過，二姑娘、寒蘭、青淺和兩朵菊花齊齊登了兩輛馬車往東而去。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就到了鎮(zhèn)上。
留下鎮(zhèn)被一條自南而北，直通運河的留下河一分為二，兩岸臨鋪，三橋橫臥。素來商賈云集，十分繁華。
其中以茶市最興隆，梅家塢的龍井茶葉便是在此集運，然后通過水路往各處銷去。
因此各式茶樓分布兩岸，更有醬坊、藥鋪、書局、米行等星羅棋布。
二姑娘一行在忠義橋下了車，一路往北行去。
路上行人似流，河中舟船如織。河兩岸幾十步一個埠頭，或裝船，或卸物，十分熱鬧，精壯的小伙舉重若輕扛起二百斤的米包，健步如飛。
幾個丫頭圍著二姑娘目不斜視，身若輕柳，步似蓮花慢慢移動，隨著人流往前走去。
街上的人看著個個粉面桃腮，梳著雙環(huán)髻，不是插著玉便是帶著銀鑲寶，那衣裳不是淺碧就是靛藍，不是妝花就是杭緞，還鑲著貉子皮或狐皮斗篷的姑娘家們，個個目不暇接起來。
仔細再看，身后還有二個穿著黑色大氅，配著短劍長刀的侍衛(wèi)，都個個驚訝不已：鎮(zhèn)上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人家？看這氣度，嘖嘖，真是形容不出的高貴雅致。哎呦，看這個小姑娘真正是玉肌花貌，我老婆子白活了這許多年紀才第一次見有這樣牡丹花似的閨女。
于是街上的人群自覺讓出了一條小道，方便這幾個姑娘行走，免得碰著污著了這些如天仙下凡的貴人兒們。
二姑娘等人自然不會理會旁人的眼光，等侍衛(wèi)問得了方位，直直就向著書局而去。
書局的掌柜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一看來了四五個貌美如花的年輕姑娘，窘的連話都說不連貫了，紅著臉趕緊讓坐又端來的茶水，忙忙乎乎一陣子，才漸漸平靜下來，躬身再問姑娘們有何指教？
淺碧伺候著姑娘落了坐，就開始環(huán)顧左右看書架了：到底是小地方，這書局還是狹窄了許多，也不知會不會有姑娘要的書呢。
寒蘭打量了一下，直接就開言相問：“請教掌柜，可有農書？”
原本以為姑娘們不是來找話本子就是找些詩詞歌賦的雅集，沒有想到一開口就是要農書，掌柜的被問懵了，這太出乎意料了啊：哪有姑娘家要農書的，這是想做什么呢？
二姑娘一看掌柜的神色，心里就有些失落：估摸著又沒有呢。枉盼了這么久。
誰知道掌柜懵了半天終于反應過來了，連聲說著：“有，有，有。不知姑娘要那本書?！?p> 二姑娘一聽要哪本書，那是不是有很多種書呢？真是喜出望外了，一時嘴角都翹了起來。
青淺覷著姑娘的臉色，一見她滿臉驚喜，趕緊吩咐掌柜：“都拿出來看看，說不得都要了?！?p> 都要了？哎呦，今日真是開門大吉啊，不說來了幾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百年難得一遇，竟然還要將他積了十幾年，都有幾寸厚灰的農書要買回去，真是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啊。
掌柜的一邊暗自高興，一邊趕緊應承：“是，是，是。待我找出來給姑娘們看看，是否都合適?！?p> 姑娘們也不喝茶，只坐等著掌柜拿書出來。
看他一次又一次從角落里這邊找一本，那邊又翻出幾本，直等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找出十幾本書來，又一一擦去了灰塵，捧到了桌子上，躬身請姑娘們翻閱，是否合適。然后搓著手，尷尬著伺候在了一旁。
二姑娘看著顏色發(fā)黃，一股霉氣撲鼻的書籍，很是不解：這些書看來很有些年頭了，怎么都賣不出去，難不成種莊稼的都不看書嗎？
二姑娘還真說對了。
時人除了看天吃飯，祖祖輩輩都是傳下來的手藝在種田種地，哪里聽說過農人種個地還要捧著書本的，這不是笑話嘛。
再說了，莊稼人一年四季若能溫飽都要謝天謝地了，哪有閑錢讓孩子去讀書呢。
二姑娘，您和晉惠帝的“何不食肉糜”真是如出一轍呢，那都是不知人間疾苦啊。
寒蘭用帕子捏著書角，一冊一冊給姑娘看書名，果然有《陳旉農書》。二姑娘可高興了，都快找遍杭州府的書局了，一直都沒有買到，果然奶嬤嬤說得是對的，只有鄉(xiāng)下地方的書局才有這樣的書呢：“都要了吧，也給張大爺和蔣掌事選幾冊送去。”
寒蘭揮著帕子要掌柜的都扎了起來，掌柜高興得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手腳麻利地趕緊將書籍扎起來，生怕一個不當，姑娘們不要了這些書，損了銀錢不說，還得繼續(xù)喂它們吃灰塵。
這邊掌柜的還在包裹著書籍，門口就進來了二個人。
“哎呦，這不是西溪萬家的閨女嘛?！?p> 進來的是彩衣坊的女掌柜，一進了門就笑得如同一朵喇叭花：“我正好聽說鎮(zhèn)上來了幾個天仙似的人兒，想著除了您家再無旁人了。這過來一瞧，果不其然?！?p> 寒蘭等人見是熟人，便與她見了禮，看著她一副生意人的模樣，心底都在暗暗發(fā)笑，卻也不答腔。
彩衣坊掌柜也不計較，依然捏著帕子笑得花枝亂顫。
上一筆生意可足足賺了五十兩銀子啊，要是每個月都有五十兩銀子可以賺，我的天呀，那一年就是六百兩啊。這可是鎮(zhèn)上的大戶了。
彩衣坊掌柜十分殷勤：“還請幾位姑娘賞臉到鋪子上去坐上一會兒，已經備了上好的龍井，還請萬勿推辭啊。”彩衣坊掌柜連連斂衽十分熱情。
該做春裳了，說不得又是一筆大生意。
這彩衣坊掌柜真是個八面玲瓏啊，是個會看天氣、眼色做生意的人精。
果然，二姑娘看著岸邊冒出頭的綠色，想到了春裳，看著寒蘭便點頭。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二姑娘一行出了門左轉，往彩衣坊而去。
堪堪錯過了另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