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五名道士離開后,盤桓在嶺上的陰霾散去,陽光點點灑入谷中,經歷了一場生死大劫,明晃晃的陽光讓人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從山谷外傳來,眾人如臨大敵,不知又會生什么變故,等近了看到熟悉的馬車才松了口氣。
“咦,諸位發(fā)生了什么?方才我們在谷外聽到很大的動靜,究竟怎么回事?難道真出了怪物不成?”說話的正是先前在谷外傳話的小廝,一臉不解地望著狼狽的眾人。
“呵呵,柳郎君,當真好算計!”顯然有人識得馬車主人,不甘心地啐道,若是他們也等到此時入谷,可不就躲過這場劫難了?興許持此想法者眾,再無人回應小廝的問話,只管收拾谷中散落各處未損毀的行李物件。
“與我家郞君何干?真是好心沒好報!”小廝見無人理會,猶自跳上轅駕繼續(xù)趕路去了。
“三姑娘,我們的馬車已毀,只能步行前往下一處驛所更換了。”高士紀回稟到,他們的車馬是毀壞最嚴重的一個了。
“罷了,只能如此了?!蓖鯇氣A嘆了口氣,西行尋夫之路怎會如此艱難?“梅兒?梅兒?你怎么啦?”連隨行小丫環(huán)都神思不定的樣子,后面的路該怎么走?“梅兒,見你問過道長話后就神思恍惚,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長安搖了搖頭,道,“三姑娘,奴婢沒事,是奴婢認錯人了,那位道長只是酷似奴婢的一個故人。”
“撲哧”王寶釧忍不住笑了,道,“梅兒可是說笑了?我聽母親說你幼時進的丞相府,現(xiàn)在你才多大年紀何來故人之說?若你那故人生得這般天人姿態(tài),在長安城里怎會無人知曉?”
“是……是我進相府之前認識的玩伴?!焙雎粤嗣穬旱纳硎篮湍昙o了,長安只能強行辯解道。
“好吧,好吧,就算是吧,可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的玩伴都不要長大的嗎?”
“哎呀,三姑娘,奴婢不是說了,認錯人了嘛,三姑娘就不要再取笑奴婢了?!?p> 出了烏梢?guī)X,根據界牌的指示,天黑之前她們總算趕到了最近的一處小驛所。
然而,現(xiàn)實總是來得更殘酷,驛所前后竟無一人留守,邸所內灰塵遍布,顯然是多日未有人打掃了。
可是,依照圣朝郵驛例制便是最末等驛所至少也會有二至三人日常駐守,館驛巡官這么多日來都沒有巡查到此處發(fā)現(xiàn)異常嗎?
關鍵是,這個驛所除了不能搬走的屋舍,里里外外就像被人洗劫了一般的干凈,若沒有供給,他們之后的行程必然會艱難許多。
“三姑娘,切莫過于憂心,興許這處驛所是官府撤掉了也未可知。”見王寶釧滿面愁容,長安勸慰道,盡管這種可能性很小,地方官員可沒有權利私自增撤郵驛的權利。
饑寒交迫忍耐了一夜,第二天,高士紀一大早就去了附近的村鎮(zhèn)打探,直到晌午時分才施施然趕了一輛破牛車回來。
情況極不樂觀,北地苦寒大家都知道,然而三年滴雨未落旱地遍布卻是少有,這一片縣郡的人大都跑到鄰縣逃荒避難去了,留下少數故土難離的人也是一日日地在苦捱渡日。
這輛破牛車,也是那家老農戶不忍心殺死養(yǎng)了多年的老牛才賣給高士紀這個外鄉(xiāng)人的,至于食物和水,是最稀缺的,千金難換。
三人只得饑腸轆轆的上路,沿途所見皆如那農戶所言,已過春耕時節(jié),遠田近道不見半絲綠色,滿目蒼茫,縱見草舍不見行人,官道上塵土飛揚。
忽聽前面一陣喧嘩聲,似有人疾走跑動,“多謝善人,多謝善人!”但見一群人圍攏在一處,感恩戴德地口稱謝意,似有人在此布施,難得有善人。
因道路不通,長安三人只好停了牛車等人群散去,這一打量,才發(fā)現(xiàn)竟是熟人。那熬藥小廝甚是敏銳,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道旁的三人,熱情地搖著手打招呼。
“梅兒姑娘,我們又見面了!你們的大馬車呢?怎地換了這么破的一輛牛車?連個遮擋都沒有,坐著舒服嗎?”熬藥小廝招人厭煩果然是有道理的,如果可以,長安很想把人扯過來,保證不打死他。
察覺到長安的怒氣,王寶釧扯住了長安的胳膊,搖了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路要緊。
高士紀忽然拿起他的寶貝銀槍掄了一圈,啪地一聲插在牛車的轅駕上,聲音很大,小廝嚇了一跳噤了聲,吃驚地看著高士紀。
牛車咔嗒咔嗒地走了好遠,小廝才回神,回頭對著馬車問道,“郎君,他們?yōu)槭裁纯瓷先ズ苌鷼獾臉幼??奴才說錯話了嗎?”
馬車里先是一陣咳嗽,一個低啞的聲音道,“沒有,他們只是…”聲音頓了一下繼續(xù)道,“……只是沒吃飯,心情不好?!?p> 小廝聽說后,立刻歡快起來,“哎呀,那他們怎么不早說?方才咱們在這里布施,送他們一份好了!”
長安原以為很快就能到達下一處驛所補充供給,可是一路走來,哀鴻遍野連個大活人都難得見到。
到了一處荒村,長安只得找了個借口去村里轉了一圈,回來時農戶送的那三個水囊里裝滿了水,還找到了一大包不知名的干果哺,聊以充饑。
王寶釧和高士紀對長安能找到這么清甜的水和食物驚奇不已,最后只能歸結為運氣好。
就這樣一路風餐露宿,長安一行終于在五日后到達了會州。
會州,雍州之域,古西羌之地,河西道,下府,戶三千,鄉(xiāng)六,曾受吐藩西夏轄制,后歸于圣朝納入州置。
見慣了沿途的荒涼,乍一到會州城迎面而來的喧囂熱鬧讓人終于感受到了人間的氣息。
這里混居著不同族群,文化習慣相互融合,兩人入鄉(xiāng)隨俗換上了當地的服裝,去了唐服的繁瑣綴飾,多了幾分簡潔干練。
高士紀持官文去拜訪了會州專管驛傳的判司,得到的卻是不同的答復,判司甚至拿出了前一日的傳訊,顯示一切正常。王寶釧雖持高級驛使身份,但分工不同,僅可享任何一處驛所提供之便利,卻無權問責地方驛傳事務。
想到距離陽關還有千里之遙,備足供給后,王寶釧就命二人即刻出發(fā),只盼能早日到達西涼前線,打探到薛平貴的下落。
行了幾日,三人再次回到西北驛路的官道上,依舊是曉行夜宿,所幸除了之前看到的常和驛館外,其他驛館雖是冷清了些但還算正常。
“三姑娘,快看!快看!那里有一座高樓,不知是誰家府邸竟然建在這荒郊野嶺的?”長安坐在馬車上百無聊賴地隔著窗看風景,忽然被遠處的高樓吸引,叫道。
王寶釧還沒有回答,高士紀在車外答道,“梅兒姑娘,那可不是誰家府邸,是驛館?!?p> “驛館?怎么跟咱們先前看到的不同?感覺比長安城外的都亭驛都要大,像個大園子?!?p> “按照行程,這里應該是涼州館了?!蓖鯇氣A說道,“你可知咱們走的這條路以前叫做什么?”
“咦,這里不是河內道的驛傳官道嗎?怎么還有其他名字不成?”
王寶釧點點頭,道,“嗯,確實沒錯,但以前,它叫做‘參天可汗道’,是為西域諸附屬國朝覲咱們圣朝時專門修筑的道路?!?p> “‘天可汗’可是指咱們的皇帝陛下?”
“是的?!?p> “好奇怪的名字?!?p> “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習俗,稱謂自是各不相同了?!?p> 說著話,就到了驛館前,首先映入眼簾是高大的門樓,門楣中央是官方專用的篆體書雕刻的三個字“涼州館”。
在會州時判司為他們置備的馬車是一輛驛駕,帶有驛傳明顯的特征和標志,是以,剛到驛館門樓停下,就立刻有兩個驛兵上前迎接,得知他們的驛使身份,態(tài)度倍加恭敬,其中一人匆忙回去通傳館內驛事。
片刻功夫,一個瘦高的男子帶著四個驛兵趕了過來,男子眼里帶著審視一邊見禮一邊偷偷打量著三人。
長安三人只有高士紀一名男子,為行走方便外務事宜一直由高士紀打理,外人眼里長安和王寶釧兩個女子就是隨行眷屬的存在,那男子的重點放在高士紀身上了。
看到高士紀手中的銀牌和官文,男子神情一僵竟似有一絲緊張,連他身后的驛兵都似乎立刻進入一種戒備狀態(tài),在得知三人只是路過補充一下供給并非通傳后,幾個人明顯松了口氣的樣子。
三人只作不知,跟隨那位驛事進了驛館,一切聽從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