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武伯寞落的背影,穆鋃心底一陣陣的難過。
武伯是陪伴自己時間最長的人,雖然自己活了萬年歲數,可是這人間世事,卻是武伯懂得更深,因此自己一直以來都敬他如尊長。
這幾百年來,他從來沒見武伯這樣動過氣,表面上看似為了小夕醉酒的事,其實穆鋃心里最明白,武伯氣結的真正原因是:為青蓮重結仙種之途何其阻長啊!
先是穆燮從中作梗,繼而又是林淵出現,如今偷玉計劃又迫不得已流產,眼看著小夕就要二十歲,這一切卻都毫無頭緒。
武伯是這些人當中等待時間最長的人,也是心思最重的人,當然也是現在最失望的人。
“妙妙,來,先起來吧?!?p> 歐燁一邊扶起妙妙一邊站起身,在他伸直腰板那一瞬,頓覺背上還是如針刺般痛了一下,武伯這一棍真是照實了打下來的,這要真是打在妙妙背上,她哪里受得住呢。
妙妙因跪了一早上,兩腿早已麻了,歐燁扶著她時,她嘴里不停嚷叫著:“哎哎慢點慢點慢點,麻了,麻了……”
妙妙艱難地挪到沙發(fā)跟前,一屁股坐了下來,腿跪麻了,兩只胳膊也酸痛無力。
“穆冷,球球,快……快來給我揉揉!”
妙妙一邊癱軟在沙發(fā)上,一邊無力地喊著,僵硬的四肢撐出一個“大”字。
穆冷“哦”了一聲,趕快拉著球球走了過來。
“還是我來吧!”小夕說道,彎下腰來。
誰知妙妙卻急忙伸手制止“打住!”,接著她撇撇嘴,低下眼皮,頗為煩躁地說道:“我可不敢讓你幫我揉了,萬一把你揉出個好歹來,武伯不得拿刀來砍我了!”
小夕的心頭閃過一陣陣刺痛,就像是被鐵錘狠狠砸了,她沒想到妙妙會說出這番話來,再看妙妙此時的神態(tài),分明是心中有些責怨自己了。
小夕緊咬著嘴唇,強忍著眼眶里的淚水,憋紅了兩頰望著妙妙。
穆鋃不忍小夕受了委屈,大跨一步走到妙妙面前厲聲問道:“妙妙,你這么說不合適吧?你怎么能把氣撒在小夕身上?”
妙妙扭過頭,對穆鋃怒目而視,“是不合適!畢竟這也不是她的錯,不過我想問一句,這到底是誰的錯?
噢——!我想起來了,是那碗仙鱗湯的錯,我要是當初沒喝那碗湯,估計早就死了,現在也不會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可是穆鋃,我還想問問,你為什么,明知道我后來的下場,卻偏偏還要讓我夫君帶回魚鱗,為什么還要告訴他“剜心作引”呢?”
妙妙說道這里,目不轉睛地瞪著穆鋃,滿眼恨意。
“妙妙!”歐燁低聲吼道,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此時又輪到穆鋃心頭一震,這妙妙看似總愛犯糊涂事,可是說話卻直白不曲,總是能句句見血,說到痛處。
當初穆鋃的確從靈簿上知曉了,妙妙就是第二世仙物依托仙靈之人,他也知道要救活妙妙,胡勉就得死,可是為了給青蓮重結仙種,他只能迫不得已遵循“一命換一命”的定數。
這幾百年來,他看著妙妙因自己的丈夫為自己而死,執(zhí)著追尋他三世輪回,受著鉆心的折磨。
穆鋃知道,妙妙自從知道真相后,就一直耿耿于懷。
他也知道,的確是自己因為私心間接害死了胡勉,因此對妙妙,他也一直心懷愧疚,覺得十分對不起她。
穆鋃沉默片刻,定神抬頭,迎上妙妙的目光,與她對視著,平靜說道:“你丈夫的死,確實是我的錯,你想恨我多久我都不怪你。
可是妙妙,小夕沒有錯,武伯也沒有錯,你們大家都沒有錯,因為你們無法選擇,只能被迫接受這樣的命運。
而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的命運,又何時掌握在我自己手中了?
我雖是狼身所化,可我亦有七情六欲,我也會痛?!?p> 妙妙聽聞至此,終于不再與穆鋃對峙,她低垂著眼瞼,此時眼角的淚痣,又是額外的剔透,像極了就要閃爍低落的淚珠。
穆鋃說罷,不再言語,緩緩轉身,拖著步子上樓了。
此時,小夕眼含淚珠蹲在妙妙身旁,輕輕握住她的手,哭求道:“好妙妙,求你了,不要這樣……”
妙妙抬起眼皮,空洞的雙眼望著前方,這副神態(tài)讓小夕瞬間覺得恍惚,好似看到了妙妙患有眼疾,什么都看不見的那一剎那。
妙妙就那樣望了許久,小夕才又看到了她眼神中漸漸恢復了的神采。
妙妙抬起手臂,輕輕地,冷冷地拂去小夕拉著自己的手,有力而決絕。
小夕心中“咯噔”一下,只覺自己痛到無法呼吸,妙妙這是與她有了嫌隙,不愿意原諒她了。
妙妙仍舊似望非望得盯著前方,接著緩緩站起身,走到茶幾前拿起自己隨身的小包,就要跨步走出去。
“妙妙,你干什么去?”歐燁急聲喚道。
妙妙停下來,卻沒有回頭,黯然說道:“我想離開茶館一段時間,好好冷靜冷靜?!?p> 歐燁一聽更加著急了,可是還未等他再張口,穆冷已經插嘴道:“可是妙妙姐,你要去哪啊?離開了茶館,你還有地方可去嗎?”
妙妙驀然抬頭,苦笑道:“怎么,離開茶館,離開你們,我就活不下去了是嗎?”
“妙妙姐,我……我不是這個意思,”穆冷手足無措,急忙解釋道。
“那你什么意思?”妙妙嚴厲地打斷了穆冷,“我今天還就不相信了,天大地大,離開這個茶館,還能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還不等他人再勸,妙妙已是大跨步走出茶間,疾步離開了。
小夕一心焦急,抬腳就要追去,卻被歐燁拉住。
“小夕,你別去了,你追不上她的,我去。”
歐燁說罷,不等小夕再回,便一個箭步沖出了茶間,追隨妙妙而去。
小夕看著歐燁瞬間消失的身影,心中頓感哀傷,“妙妙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這么決絕,我又該怎么辦,我要怎么辦……”
“啊——!”
這時,二樓突然傳來球球的尖叫聲。
歐燁跟在妙妙身后,大步疾馳,在正街拐角追上了她。
“妙妙,你站住!”
歐燁一把拽住妙妙的胳膊,越抓越緊,任她再掙扎也不放手。
“歐燁,你放手!”
妙妙回頭怒目瞪著歐燁,仍舊帶著十分的怨氣。
“我不放手,你這個樣子,我怎么能放心讓你走?
再說你又能去哪里?我們幾人在一起這么久,從來就沒有分開過,你當真舍得離開嗎?
你當真……舍得武伯和小夕他們?”
妙妙揚起脖子“哼”聲說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是個惹禍精,走了不是更好?
沒了我做那些糊涂事,武伯和小夕說不定活得更舒坦些!
妙妙繼續(xù)掙扎著,胳膊卻還是被歐燁死死地抓著。
“那……我呢?”
歐燁低下頭望著妙妙,幽幽問道:“你就舍得……這樣離我而去?”
一震驚顫從妙妙心頭掠過,她沒想到歐燁這時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自從那晚歐燁向她坦白,讓她好好考慮之后,她就已經覺得自己與歐燁之間不能再回到原來那樣毫無顧忌的感情了,因為自己已經開始有意無意的回避歐燁。
妙妙抬起胳膊,用力一甩,才掙脫開了歐燁的手。
“歐燁,你不要再問我這樣的問題!
我現在……我現在不想去想這個問題!”
歐燁卻大步向妙妙面前靠來,緊追不舍。
“為什么?為什么不想?你說過要給我答案的!”
歐燁有些急促起來,又一把抓起妙妙的手腕,逼問道:“妙妙,我不想再等了,你現在就告訴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歐燁步步緊逼,妙妙卻已沒了心神,她使盡全身力氣控制住自己狂亂的心跳,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歐燁。
這幾百年來,她已經習慣了自己報恩式的追逐著自己的丈夫,習慣了不被回應的愛。
可是當她面對歐燁如洪流般的心意,深情款款的言語,和那雙深邃急切的目光時,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妙妙竭力控制住自己急促慌亂的呼吸,又試圖甩開歐燁的手,可是這次歐燁抓的更緊,她幾次都沒能成功。
“歐燁,你放開我,你抓痛我了!”
妙妙掙扎著喊道,這一次她使出更大的力氣,掄圓了整個臂膀,終于甩開了歐燁的手。
此時,妙妙肩上的小包,隨著妙妙胳膊掄出飛落,小包里的物品也一應散落滿地。
妙妙趕忙蹲下撿起四處滾落的東西,也似乎是想借此回避歐燁的詢問。
歐燁也沒有再緊逼,蹲下來一起撿拾起物件來。
忽然間,一件東西赫然出現在了歐燁的目光中。
這件東西歐燁之前也見過,那是他這幾百年來最討厭的一件物品——記載妙妙丈夫輪回的木簽。
歐燁的心猛然疼了一下,他撿起木簽,呆呆著望著。
“原來,你還繼續(xù)在追尋著他……”
妙妙正低頭撿著,聽到歐燁的話語,抬頭看到歐燁手里正攥著小夕爸爸輪回投胎的木簽。
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太多,自那晚從黑白兩小只那里要來木簽后,妙妙放在小包里竟然忘記了。
妙妙明白歐燁誤以為成了自己丈夫的木簽。
她正要張口解釋,卻被歐燁打斷,“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別可笑啊,難怪你一直逃避我,不愿意回應我,原來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糾纏。”
“歐燁,不是的,這是……”
“怪不得你不惜一切要離開茶館,原來是要去找他,那我這是在做什么,糾纏著不讓你走,我未免……也太高估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了?!?p> 歐燁說罷,滿含傷痛,把木簽放回妙妙的手中。
他沒落地轉頭,起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側目說道:“妙妙,難道真的等到我為你死了,才能取代他在你心中的位置嗎?”
妙妙只覺心頭一記猛捶,歐燁這句話像利箭一樣扎入她的心里,不偏不倚,正中心底。
“歐燁,”妙妙忍住淚水質問道,“你若真心了解我,就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此時歐燁卻閉口不言,踏著沉重的步子向茶館走去,只留給妙妙一個冷冷的背影。
穆冷聽到球球在二樓慌亂的大叫聲,急忙跑上了樓,小夕也緊隨其后。
球球在剛才大家勸說妙妙之際,覺得甚是無聊,便懷抱著冰激凌,獨自上了樓,在每個人的房間游蕩玩耍著。
她驚奇地打量著每個房間的物品,就像她最初次幻成人形時,對一切都是那樣新鮮好奇一樣。
依次從穆鋃穆冷的房間出來,球球來到了武伯的房間。
武伯的房間里除了一些古董珍寶,稀世字文,再無其它。
這時,陽臺上的一個蓋著黑布的花盆,吸引了球球的目光。
她好奇地走了過去,定神望了一圈,伸出一只手,掀開了那塊黑布。
當球球看到黑布下面的金錢樹時,一幕幕恐怖的畫面,從她的腦中閃現出來:一張猙獰兇狠的面龐,恐怖的嘶豪和尖利刺耳的鬼泣聲。
球球向后退去,兩腿發(fā)軟摔倒在地,她感覺自己無法呼吸,就好像被人扼住喉嚨,快要窒息了一樣。
球球捂著自己的脖子,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呼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