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又突然安靜,電視里的聲音再次成為主角,臺詞很中二,聽了十分突兀。
“真沒得治?”陳永仁皺眉皺了好一會兒開口問,話一出口才意識到根本就是廢話。
“唉呀,”方尊苦笑著搖頭,“胃癌晚期,哪有治?!?p> “那你看你吃的什么,”陳永仁伸手扒開塑料袋,“呦,水煮魚啊方老師,就你現(xiàn)在這副爛腸胃,能吃啥不能吃啥自己心里還沒點數(shù)?”
“此言差矣啊阿仁,”方尊擺擺手不以為然,“比方說你渴了,面前有一大桶泥水和一小杯清水,你選哪個?”
陳永仁連皺眉帶翻白眼,對方尊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很是不滿:“那得看我有多渴。”
“呦呵,都學會辯證了?”方尊頗感意外。
“不不!這方面學生可不敢班門弄斧。”陳永仁陰陽怪氣地答了一句。
方尊笑罵道:“你就貧吧!早晚有天你得栽在你這張嘴上。”
“早晚有天又不是今天明天,沒譜的事兒我暫時還懶得管!”說著陳永仁舉胳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這時電視機里正好演到衛(wèi)宮切嗣扛起RPG,兩個大男人目光立刻被齊刷刷地吸引過去,只見一發(fā)彈頭在空中開花,載著同伴的客機被炸成了碎片,殘骸拖著黑煙掉進海里。
這一幕看得兩人雙雙入了迷,直到長鏡頭完了才回過神來,陳永仁假裝咳嗽兩聲,發(fā)覺不知什么時候又進入了令人尷尬的找話題環(huán)節(jié)。
看對方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陳永仁四下踅摸,想找個引線把話聊起來,正在苦于求索之時,陳永仁的目光落到了茶幾上,見角落處扣著一本線裝書,于是探身把書拿了過來。
“生活挺充實的嘛,沒事兒喝喝茶再隨便讀些亂七八糟的書,學不來呦!”陳永仁一邊嘖嘖稱嘆一邊將書翻到扉頁,鋼筆手寫的“方尊”二字映入眼簾,遒勁的筆劃間透著跨越時空的熟悉。
“柏拉圖的《理想國》?!狈阶鹪谝慌宰鹘榻B。
聽了這話陳永仁一臉鄙夷地把手拿開:“我知道!這不是用中文寫著呢么?以為我不識字啊你!舞文弄墨的老頭子……”
“想看的話借你啊?!?p> “得了吧,我可不愛看書?!标愑廊屎仙蠒蛛S手拿過茶幾底下的光盤盒,“倒是您活得復古,什么年代了還看碟!”
“光盤品質(zhì)好?!?p> “Fate Zero,一零一五年……二百多年前的動畫片?”陳永仁念著包裝上的小字頗感吃驚,“呵!有沒有搞錯啊喂!”
“怎么,這書還是兩千多年前的呢。”方尊指指那本《理想國》,“還有這不叫動畫片,準確一點應該叫動漫?!?p> “那這動——漫講的什么?”陳永仁一臉的虛心求教。
“唔……”方尊沉吟了一秒,隨口解釋道,“一群魔法師召喚古代英雄,參加圣杯戰(zhàn)爭奪取圣杯?!?p> “哦呵呵,”陳永仁笑了,指著電視里的愛麗斯菲爾回首道,“有那么漂亮的老婆還出去打仗?拼死拼活就為一個獎杯?我以為我活得就夠荒唐的了,沒想到有人比我還荒唐!”
方尊眉毛一挑:“人家爭的是‘許愿器’,贏了可以向天許愿的?!?p> “哦……”陳永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最后這人贏了?”
“嗯,主角嘛?!狈阶疬攘艘豢诓杷?。
陳永仁來了興趣:“那他許的什么愿?”
“世界和平。”
“噗哈哈啊呃咳咳咳……”陳永仁被自己的煙狠狠嗆了一口,一邊劇烈地咳嗽著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笑,“都那么大的人了,孩子都兩歲了,對著那個什么圣杯說這么中二的話他自己不會笑場嗎?”
“當然不會說得這么直白,主角可是個殺手?!狈阶鸸雌鹆俗旖?,“‘世界和平’什么的一聽就是圣母的臺詞,殺手只談‘消滅’,‘消滅世間的一切惡’?!?p> 笑夠了的陳永仁又往后一仰靠回沙發(fā):“然后呢,老天爺怎么說?”
“老天爺說行,好,沒問題,既然你是個狠人那我也不能食言,你想拯救世界那我就幫你拯救世界——但你要先告訴我該怎么救,我有能實現(xiàn)愿望的純粹的力量卻沒有解開它的智商。”
“呵,如果老天爺真像你這樣講話那男主估計要被氣死了!”陳永仁撣撣煙灰挑眉問,“他怎么答?”
“他被老天爺將軍了,死局?!狈阶鹬钢銮稍谄聊恢谐霈F(xiàn)的衛(wèi)宮切嗣,“男主氣不過就想悔棋,于是勒令自己的英靈毀了圣杯。”
“呵!這哪是悔棋,簡直連桌子都掀了嘛!”陳永仁皺眉盯著電視,舉起雙手連連搖頭。
“起碼人家能掀得動桌,你呢?”方尊瞥了一眼陳永仁的側(cè)臉。
陳永仁笑著聳聳肩:“我不找老天爺下棋。”
“你不找天下棋自有人去找,旁人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拽進迷局,何況你已經(jīng)在棋盤上了阿仁。”方尊意味深長地慨嘆道,“弈者大可以談什么‘落子無悔’,棋子不一樣,用你時沒你說話的份,棄你時可說沒就沒了。”
“所以你得癌了我沒有,”陳永仁擺手驅(qū)散籠在周圍的煙霧,“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你比我少了二十年煙齡?”
“這是一方面——哎不是,什么鬼!你這老家伙什么時候?qū)W會接話了?”陳永仁重新組織語言,“我意思是讓你學學我的好,像我就從來不想你說的那些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時間瞎想還不如多陪陪家里人!”
“是,是,”方尊一邊笑著一邊重重點頭,“這屁話還真是萬金油,從你這混小子嘴里說出來居然都能沾著理?!?p> “你啊你,活了這么久還沒琢磨出味兒來,一輩子凈瞎忙活?!标愑廊时е绨蜻B連搖頭,語氣很是無奈。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方尊話鋒一轉(zhuǎn),“你呢?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好啊,挺好的!滿世界旅游賺得又多,坐等退休回家養(yǎng)老?!?p> 方尊卻一臉嚴肅:“你以為自己干的是空乘?”
“哎呀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成天咸吃蘿卜淡操心!”陳永仁不勝其煩地吐出一口煙霧。
“你真就一點也不怕?”
“呼……”陳永仁夾著煙頭擺擺手,“我這人運氣好、朋友多,占了這兩樣就輕易沒不了?!?p> “靠天靠人都不如靠自己,把命看得重點,別沖動也別犯渾?!?p> “哎,”陳永仁把手往下壓了壓示意打住,“這些就用不著您教了方老師,我入行十年早參得透透的了?!?p> 方尊來了興趣:“愿聞高見?”
陳永仁伸出四根手指:“就四個字,人情世故?!?p> “呵!這跟沒說有什么區(qū)別。”方尊不以為意。
“不一樣,”陳永仁眉毛一挑,“這人情世故若是旁人處理得不好了那頂多就影響點心情,但我們走江湖的是拿命在揣摩這四個字,悟到了如魚得水,悟不到那就中道崩殂?!?p> “瞅把你能的,給你個快板你都能去茶館說書了!”
陳永仁自嘲道:“我想說可也得有人聽啊?!?p> “有多少人聽那都是次要的事,重要的是你自個兒得說得高興?!狈阶饎邮职褧凸獗P盒疊在一起,又彎腰想把這兩件物什塞到茶幾下面,結果這一塞卻把平臺上原有的什么東西給擠了下來,一個大本子“哐當”一聲砸到地上,方尊眨著渾濁的雙眼定睛一看,認出那是一本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