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墊上的橘子水冒著熱氣，時隔二十小時方艾再次與橘子隔桌對視。這二十個小時對方艾而言簡直像個漫長的冬天，那些夢中出現(xiàn)的場景至今仍歷歷在目。從睡醒到現(xiàn)在方艾已經(jīng)攢了一車問題，但就是還沒想好該怎么開這個頭。
“昨天同學配合得不錯?！遍僮勇氏扰e起手牌。
“啊是啊，看來催眠療法還真挺有效果?！狈桨幸痪錄]一句地打著哈哈，不知為何看到“昨天”二字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把心事傾訴出來是不是好多了？”
“嗯呢，不過我忽然開始好奇一件事?！?p> 橘子拄腮擺出傾聽的姿勢。
方艾把玩著水杯又忽然放下：“我在想……普通人有心理問題可以找心理醫(yī)生，那如果心理醫(yī)生自己出了心理問題又該去找誰呢？就比如你，你有心事會和別人分享嗎？”
“心理醫(yī)生可以自我調(diào)節(jié)?！?p> “不不，總憋在心里自己消化多累啊！你也該找個人敞開心扉嘛，比如我就很樂意當那個聽眾?！?p> “真的不必了，不過還是謝謝同學?！?p> “不不，可能像我一樣說出來幫助會比較大！比如你的童年經(jīng)歷、不遠萬里來到金城的原因，這些都可以聊！我們拉過勾啊，拉過勾的就是朋友嘛！朋友之間就該有來有往，我可把什么都跟你講了。”
“橘子沒什么特別的人生經(jīng)歷，來艾尼貝爾只是個小意外?！?p> “你來金城多久？”
橘子猶豫著伸出三根手指表示“三年”。
“所以你十五歲離開永夜島，一個人漂洋過海乘船到這兒？”
橘子點點頭。
“和你孿生姐姐分道揚鑣？”
橘子又點頭。
“我知道她叫橙子。”
聽了這話橘子立刻睜大了眼睛，記得自己當時只不過很小心地提了一句，永夜島的事就像一本久得連自己都不去翻的日記，至于“橙子”這個名字更是已經(jīng)非常陌生了。
“同學怎么知道的？”
“做夢，昨晚在夢里你親口告訴我的?！狈桨鋈粶惤四X袋低聲道：“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會用魔法。”
橘子趕緊搖頭。
“那你是怎么催眠的我？當時我問你水里是不是放了東西，你分明點頭了?！狈桨履榿砑傺b嚴肅：“擅用魔法在金城可是違令的，有個專門的名詞叫‘巫師’不知道你聽沒聽過?！?p> 橘子知道在艾尼貝爾的風俗和歷史中魔法師一直是不受歡迎的一類人，任何學習或者研究魔法的行為在金城都屬于嚴重違令，而做那些事的人則被叫做巫師，他們中情節(jié)較輕者會遭到鄙夷，而重者則會被驅(qū)逐出境甚至送進監(jiān)獄。
“如果你解釋不清楚那別怪我上報給校方?！?p> 聽了這話橘子馬上緊張了起來：“橘子是受過嚴格考核的心理咨詢師，使用催眠魔法并不算違規(guī)。”
“不，在金城以個人的身份使用任何魔法都算違規(guī)，如果真想騙過我的話你一開始就不該承認，直接說用了某種催眠藥劑不就好了?！狈桨N起二郎腿審視著橘子：“你根本不擅長撒謊又何必多此一舉呢，不如試試敞開心扉？”
“同學是想反客為主？”
“是啊，反客為主、反守為攻，說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開始對你產(chǎn)生了興趣，不如今天我們嘗試調(diào)換一下身份，你當患者我當醫(yī)生。”方艾呷了一口橘子水慢悠悠地說：“同學昨晚是不是做噩夢了？”
“橘子不知道同學在說什么?！?p> “你和你姐姐是被什么人養(yǎng)大的，嗯？”方艾望著天花板假裝回憶：“好像是個自稱神父的瘋子，叫什么……堂.吉訶德？”
方艾話音未落橘子就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眼神驚恐萬狀像撞見了鬼。方艾早知道會有反應但沒想到反應居然這么大，于是慌亂之間也跟著站了起來。
“那個我……你、你先冷靜，我其實不認識那個誰……”方艾想走近一點把事情的原委講清楚，結果剛一邁步就被迎頭潑了一杯熱水。
“哦靠！”方艾抹了一把被燙得生疼的臉，火氣騰地上來了：“你你你干什么？！”
水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橘子繞開寫字臺撒腿就跑。莫名其妙慘遭潑水的方艾自然沒那么容易甘心，像個被搶了干吃面的小孩似的想也沒想拔腿就追。驚慌失措的橘子并沒沖出門去反而跌跌撞撞地朝更深處跑，頗有些惱火的方艾就一邊嚷嚷著喊停一邊在后面追。論腳力或許方艾更勝一籌但畢竟這兒不是平地，各種廢舊器材和成箱的教輔材料堆成一道道屏障，因為熟悉地形所以橘子很輕易就把方艾甩開了一段距離。
方艾依稀記得這條路昨晚好像走過，于是憑著記憶和橘子的腳步聲拐過了一道接一道岔路。在鉆過一個巨型攀爬架之后方艾重新找著了橘子的身影，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方艾瞥見那個貓一樣的身影在兩只書架中間的縫隙處閃了進去。
如果記得沒錯書架身后就是橘子的棲身之地，昨天晚上暴風雨來臨時自己就附在女孩的身上進去過一次，只記得里面有張睡著很舒服的床。走到書架跟前方艾發(fā)現(xiàn)那處縫隙只夠自己伸進去一條胳膊，從物理層面上看自己是擠不進去了，不僅如此從道德層面好像也不能那么做，這兩面書架就等于是人家的臥室門，擅闖進去豈不等于非禮……
這么一來方艾就沒轍了，搶你干吃面的小女生跑進女廁所了你說你能怎么辦？沒辦法，不想當個小流氓就只能在外面干等著。方艾背過身去往書架上一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追上來是要干嘛。
隔著書架方艾能聽見女孩輕微且急促的喘息聲，要說一路上跑那么快喘一會兒也正常，但聽著聽著好像還聽出有一兩聲抽鼻子的動靜，這下方艾心里開始一陣發(fā)慌：“喂……你哭了？”
里面沒有回應，過了幾秒方艾才想起來橘子不會說話。
“要哭也該我來啊喂，我給你講講昨天晚上都發(fā)生了什么?！狈桨蛑砂桶偷淖齑綄⒆蛲淼氖聫念^道來，“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昨天我喝完你給的橘子水之后居然靈魂出竅了！你知道我說的什么意思嗎？就是意識和身體分家了，昨天一直跟你坦白從寬的那個根本不是我，我的意識分裂出來之后誤打誤撞地附在了你身上，然后就一直以你的視角被動獲取信息，你去哪我就被帶到哪，然后你應該是該睡覺了所以就把我?guī)У搅诉@兒——事先聲明我是無辜的啊，當時身不由己。最重要的是最后，最后你睡著了開始做夢，結果我的意識居然也被帶到了你的夢里！你還記得昨晚做了什么夢嗎？唉你可能是不記得了但我可記得清清楚楚，你夢到了你和你孿生姐姐小時候的事，永夜島，一間裝了玻璃墻的密室，你們沒日沒夜地在里面呆著，中間還來過一個男孩扔給你們一本書，收養(yǎng)你們的那個什么什么神父好像還發(fā)現(xiàn)過我一次，幸虧命大才逃過一劫?！?p> 方艾停頓了一下，書架后面不知何時已沒了聲音。
“你……在聽嗎？”
“嗯。”橘子聲若蚊蠅。
“咳咳嗯那就好，”方艾舔舔嘴唇剛要繼續(xù)，下一秒?yún)s忽然愣住了：“嗯？！你、你剛才是——”
橘子又開始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床上下來走近書架：“同學剛才說的是真的？”
方艾回頭發(fā)現(xiàn)橘子正透過縫隙盯著自己，眼圈發(fā)紅證明才剛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