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爾試探著問：“什么情感？”
“對金屬的狂熱。”提起這個阿喀琉斯愜意地笑了，仿佛回憶起了一些往事，“你不是在艾尼貝爾長大的孩子所以可能體會不到，我小的時候每年禁樂節(jié)都會被帶到桐樹下祭祀，其他同齡的孩子也會從他們的父母那里聽到金城的傳說。我們從小被教育對金屬制造的熱愛和強健的體魄同樣重要，所以當時大多數(shù)男孩子的夢想都是成為戰(zhàn)士或者當一位受人尊敬的冶煉師?！?p> “是嗎，可我不覺得我弟弟想成為士兵或者冶煉師?！?p> “我覺得也是?！?p> 阿喀琉斯又想起那雙灰蒙黯淡的眼睛，既沒有對戰(zhàn)斗的渴望，也沒有表現(xiàn)出對金屬機械的熱愛，如果非要說那個男孩的眼睛里有什么特別的東西，那就是什么也沒有。阿喀琉斯有意想聊聊那雙眼睛，但面對舒爾又不能這么直接地說出來，只能盡可能委婉地表達自己的看法，然而委婉的話到了嘴邊卻已經(jīng)失去了原本想表達的意思。
“或許他有自己的打算吧?！卑⒖α鹚箾Q定用一句不痛不癢的廢話收尾。
“嗯，”舒爾點點頭又問，“那你呢？你那么大的時候覺得自己上學為了干嘛？”
“我？我上學一來為自己的航海計劃儲備知識，二來就是想著有天能在自己喜歡的女生面前吹牛，像現(xiàn)在這樣。”阿喀琉斯答得很輕松。
“所以你一直在吹牛？”
阿喀琉斯笑了：“沒有，只是禮貌地謙虛一下?！?p> “嗯，”舒爾點點頭若有所思，“這句就有點吹牛的味道了。”
“那有什么問題你可以試試問我，看我是不是真的在吹牛？”阿喀琉斯吻了吻舒爾的額頭。
“嗯……我還是比較好奇剛才的話題?！笔鏍栂肓讼胗謫枺皺C械和魔法都能完成一些不可思議的事，又有什么分別？”
“當然有分別啊，機械與魔法從一開始就是對立存在的嘛！”阿喀琉斯輕輕梳下舒爾頭頂立起的一縷呆毛。
“講講這個！我想聽?！笔鏍柡龅刈绷?。
“咳咳，我對機械和魔法哪個了解得也不是很多，所以看問題反而能比較客觀?！卑⒖α鹚菇吡貞浿袑W時學過的知識，“我理解就是，機械能通過拆分與研究來搞懂它內(nèi)部的運作機理，而魔術(shù)黑箱則不同，黑箱只會索取和輸出，你知道它消耗什么、做到什么，卻不知道為什么，連制作黑箱的魔法師本人也不知道?！?p> “那他們是根據(jù)什么制作的呢？”
“呃——”阿喀琉斯開始感覺到了知識儲備的不足，“應該……就是經(jīng)驗吧，用低級的黑箱作為材料來制作更高級的黑箱，胡亂碰撞，發(fā)現(xiàn)得出的產(chǎn)物能實現(xiàn)某種功能，便索性把配方記下來以后照搬套用？說實話我也不太確定?！?p> “哦，”舒爾稍微明白了一些，“也就是發(fā)明和發(fā)現(xiàn)的區(qū)別咯？一個是用自己的知識有目的地制造一些東西來滿足已有的需求，另一個是漫無目的地碰運氣、先有成果后有需求？”
“唔……”阿喀琉斯若有所思，兩眼呆呆地盯著舒爾。
舒爾被盯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看我做什么？”
“沒，忽然覺得你更有魅力了。”
“怎、怎么突然說這種話，我們剛剛不是在聊很嚴肅的話題嗎？”舒爾尷尬地撩了撩頭發(fā)，眼神飄忽不定。
“我說真的，”阿喀琉斯有些難以置信地笑笑，“本以為你只是溫柔又善良，可剛剛那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你好像還很聰明，就在你討論‘發(fā)明和發(fā)現(xiàn)’的時候?！?p> “那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很笨？”
“沒，我不是調(diào)侃你，”阿喀琉斯擺手道，“你在魔法這方面應該很有天賦，真的，剛剛你的話可不是書本上出現(xiàn)過的東西。”
“別亂說，”舒爾臉紅了，“可能因為你讀書少也說不定?！?p> 阿喀琉斯把手舉在胸前一本正經(jīng)地說：“雖然我沒深入研究過魔法，但我發(fā)誓，我絕對算得上是全艾尼貝爾讀禁書最多的人。”
“那又怎樣，”舒爾撇了撇嘴，“你剛剛不也說過金城排斥魔法嘛，你看過的可能只是些皮毛?！?p> “可能吧?！卑⒖α鹚沟男睦镉行┐掏?，自己明明是在稱贊舒爾，但后者卻死也不相信自己有什么值得贊嘆的地方，或者根本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天賦”這種東西。那個女孩似乎一生都在小心翼翼，寧肯失去也不想要換取得到的概率，寧愿否定自己也怯于接受贊譽。一想起這些阿喀琉斯便想要用力揮劍，他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砍到什么，卻偏偏不知道什么該被砍到。握著虛無的劍柄，阿喀琉斯一下下?lián)]動著小臂，漫無目的地砍著空氣中無形無色卻又無處不在的敵人。他知道靠在自己的肩上便是舒爾邁出的最大膽的一步，他也知道一旦自己找到了那個敵人的實體便會毫不猶豫地用真正的長劍將其親手斬斷，可他還知道根本不會有那樣一個集萬惡于一身的敵人，要么不存在，要么無處不在。
“發(fā)什么呆，不理我了？”并未察覺那潛藏于沉默的痛楚，舒爾伸手搖了搖阿喀琉斯的肩膀。
阿喀琉斯從遲愣中反應過來，一抬頭便對上了那雙湖水般明澈的眼。將內(nèi)心深處的沉淪小心地掩飾起來，阿喀琉斯不失溫柔地笑了笑：“我在想一會兒登島之后的路線?！?p>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想，指向標的事還沒解釋清楚呢！”舒爾將那張小紙條夾在兩指之間朝阿喀琉斯晃晃，“為什么忽然給我這個？”
“指向標會像司南一樣指出我的方位，有了它你很容易就能找到我，而且這上面沾染著我的氣息，可以保護你。”
“我們要去的地方會很危險嗎？”舒爾面露驚訝。
“倒也不會，只是以防萬一?！卑⒖α鹚菇忉尩溃爱吘鼓亲鶏u不在我們的海域，屬于六芒星管轄的公共海島，各邦的船只都可以在那里自由登陸補給，場面難免有混亂的時候?！?p> “哦，那我會收好的。”意識到了這張紙片的重要性，舒爾將生命卡仔細地放進貼身的口袋。那東西雖然被列為違禁品，然而觸感卻和普通的木片沒什么兩樣。